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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即将动笔写史上最让我发愁的一篇影评，关于《禁室培欲》，关于日本情色电影，关于人性和特定时期的文化背景。
　　　　听着就好特么头疼。
　　　　我对日本电影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一方面我从内心底觉得日本文化有非常畸形而偏激的成分在里头，它源于中国，却没学来中国文化强调的中正平和，只学了个表面，自行发展成了无比纠结而矛盾的一脉。另一方面，中国电影永远也不可能向日本电影靠拢，这还不是两条平行线的关系，而是一个空间里的两条线，你以为会相交，但其实压根儿不在一个平面。
　　　　日本情色电影发展得非常有传承性。电影绝对是文化最具象而堂皇的体现，这里也是如此。深以为，若研究日本电影，那一定要从情色文化着手，这是很好的一个切入点。
　　　　回头说这部电影的来头。99年《禁室培欲》第一部出品，叫《完全饲育》。然而九十年代已经不是情色电影的黄金期，《禁室培欲》仅仅算是搭了个末班车。真正的黄金期在六十至八十年代间。二战结束后，日本国内一片萧条混乱，革命的浪潮涌来，秩序要新生，经济要转型，人民找寻着新的生活正轨，一切都在缓慢而有序地起步。电影文化如同一支强心针，一管子公鸡血，狠狠扎在大和民族的动脉上，形成了一种直观的慰藉，以及发泄的载体。彼时电影的承载力与寄托民族情绪的初衷完全正相关。同时日活公司的整顿与背水一战促成了软性色情这个概念的崛起，从而造就了一批踩着制度的边缘跳舞的名作名导。一批大师从那时起步，铃木清顺的《肉体之门》， 若松孝二的《花俏处女》，神代辰巳的《黑蔷薇升天》，田中登的《实录阿部定》，大岛渚的《感官世界》（这部作品不是软性色情电影），不胜枚举。之所以对彼时的情色电影文化有赞，一言以蔽之：情色外表下的严肃性。这是非常恢弘的一个话题，不能泛泛而谈。
　　　　《禁室培欲》是一个系列，并不算出色，它全系列的内容在于表达一个几近雷同的主题：心灵的缺失，肉体与爱的矛盾和融合，以及顾名思义的禁室效应，即大名鼎鼎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说过，这个系列只有第一部踩到了时代的尾巴，所以在主题上，还是有一定的值得深思之处。
　　　　第一部的名字叫做《完全饲育》。也是几部里最为人称道的。故事很简单，一个46岁的大叔绑架了一个18岁的女高中生，并对她关怀疼惜，宠爱有加，从而达到了大叔所追求的心灵与肉体完美结合的性与爱。后来大叔以绑架罪被逮捕，少女为大叔极力辩护，标志着所谓完全饲育的终极目的：少女从内心底被驯服。
　　　　这个片子题目吓人，性质粗暴，但是拍摄得非常温情。96分钟的电影，一直到63分钟，还停留在温馨美好地相处中，连背景音乐都透着一股子欢乐积极的情绪。大叔对少女的多番以自救为前提的引诱无动于衷，两人纯洁地共处一室，除了刚被绑架时的极度惊慌与奋力挣扎，其余时间都是处于一种绑架者与被绑者微妙的进退平衡中。少女尝试各种软硬方式来突围，大叔除了禁锢她自由，其余百依百顺，如同父亲般关怀疼惜着少女。这其实与少女本身的生长环境有一点关系。她出身商人家庭，家里四个孩子，她最小，也最不起眼，父亲供职的公司因经济危机而濒临破产，致使他家里生计艰难，子女纷纷打工养家。看得出她对家人并没有太深的执恋，甚至对绑匪直言：可能家里根本没有报警，父亲常说家里孩子太多。而对比之下，大叔对她百般呵护，衣食住行亲手伺候，还带她温泉旅行，对得起“完全饲育”的这个片名。这种情况下，与其说少女对大叔产生了爱恋而依依不舍，不如说是她对本来的人生也没什么太大的憧憬和羁绊，我猜想就算她在家里可能也没受到过如此的重视和优待，这算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
　　　　严格说来这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情况。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大叔对少女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把她绑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不过后来随着相处日深，她的代入感也愈发强烈，这种陌生感与恐慌感也被时间和大叔的关爱溶解殆尽。她心甘情愿地进入了命运分配给她的角色，那就是被饲育者。她对大叔说，驯练我吧。这里的驯练绝对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训练。而是带有着征服、驯化意味，是少女主观上接受被洗脑。不得不说，故事进行到此，绑架已经成为两人相识的特别的缘由，缘分的生发与发展却出乎我们意料，与道德和常识渐行渐远，步入了心理上的怪圈。但这个现象并不是不合逻辑。我反复强调，少女最终被驯服，一方面是大叔用真心和付出对她的意志力进行着一步步的蚕食，另一方面是源于她本来的人生对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归属感和吸引力。换句话说，对这个姑娘，怎么活着不是活着呢，还不如跟一个确乎将自己当做“最大的宝物”的人一起生活。
　　　　这是从背景角度所做的解释。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女性生就带有一定的母性，这让她们更容易心软，更容易被激起感激、怜悯和宽忍的软性情绪。影片中少女有过两次可以逃跑的机会，如果说第一次还有怯懦和顾忌报复的考量在，第二次则完全与这些无关。她在通往自由的门前踟蹰，因为她想到了大叔刚绑架她时对她说的：我追求的是心灵与肉体的完美结合。她想到了两人相处时日的美好与温馨，这让她丧失了一个被绑者的身份自觉性，因为在她此时的自我意识中，她与大叔的关系已经从一开始的绝对敌对转化为某种心灵相通的联结性质。她对这个绑架了她、限制她自由的人产生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感激大叔对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另一方面，她怜悯大叔孤苦伶仃与求而不得的寂寞。她开始尝试理解大叔不倦追求的“心灵与肉体的完美结合”的目标，她想通过自己来帮助对方实现这个目标。于是疯狂上演。一场掺杂着悖德的、源头为罪恶的、违反公序良俗、不合大众逻辑的罪爱汹涌地从内心底迸发出来。
　　　　我们常常有这种感觉，一件事，你只交代了起因和结果，那么可能会令人觉得不可理喻，难以置信。但当你理清事实的发展，你反而会觉得理应如此，毋庸置疑。这个故事就是这样。我预知了少女被绑匪驯化这个结果，觉得这是一个疯狂的、充斥着创作者个人幻想的、不合情理的故事。但是当我看到了整个过程，我自己也觉得，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错。换成任何一个人，可能也是这个结果。
　　　　所以你看，导演赢了。他想讲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你觉得处处别扭但是又完全入情入理的故事。就好比数字高手给你导了一长串公式，最后得出2=1的结论，你明知有问题，就是说不出哪里出了错。当然有某个地方出了错，这个故事也有一个地方出了错，只不过过程太过流畅而从容，让人很容易忽略，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设定了一个错误的成立。简而言之，绑架就是不对的，是违法的。我管你少女和大叔有没有爱，做了违法的事，就要受到法律制裁，就要承担应有的后果，这一点它跟个人意志没关系。这是社会强制力，是个体不可违背的。所以如果我无赖点儿，我根本不用分析少女为什么会爱上大叔，我也不用说为什么最后少女为大叔百般开脱以期减刑。大叔被判刑了，这就是这个故事必然的结局，仅此一个。
　　　　然而这样就失了创作者本身的意图。他的重点不在这儿。他的重点在于，一个绑架者，她被绑匪驯化了，而我们要反思驯化的原因，以及探讨这种驯化是否合理，是否应该。当然是不应该的。可是它还是存在。这故事本身就是以现实生活为原型的。只不过现实里的故事，少女被禁锢了九年，而电影里压缩成了68天。我认为，所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是人性脆弱面导致的。人质之所以会被绑匪驯化，是因为他们首先被绑匪置于绝望的境地中，从内心底生发出了极端的恐惧，他们担心绑架者对他们的生命和安全造成伤害，他们无法预知绑架者的行为，他们也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然而此时，绑匪适时地让他们产生了一点被安慰感，小小的恩惠，细微的施舍，这就如同干渴了三天的人面前一杯泥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人会趋向于哪怕十分微弱的有利面，因此这种对比之下形成的好感与事实不相符地膨胀了起来，对他们的价值观和心态造成了难以预知的影响。接下来他们了解到绑匪本身的不得已。这一招最狠。因为不得已，所以不要怪我。我绑架你是因为抢银行，我抢银行是因为政府不给我饭吃。所以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制度作祟，大家都是可怜人罢了。这种情况下，绑匪的主观作案动机被修饰性地转化成了被动的不得已。多么巧妙地就推卸掉了犯罪的责任。而人质在危险与不由自主的处境中往往会产生不够理智的判断，从而更愿意看到对方的无辜。这种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和防线瓦解进行到一个地步，被绑架者终于被精神上驯服，沦为绑架者的同情者和支持者。
　　　　这一切的最深层原因，就是人性的软弱。
　　　　就像影片中，少女从不敢反抗到不愿反抗，并没有太大的挣扎。因为情势如此。她有多大程度上爱上大叔，这并不是定论。也可能是纯粹的怜悯，也可能是一种习惯，也可能是物以类聚的归属感。或者兼而有之。但总之，无论是否打着爱情的名义，这场饲育与驯练都以少女的全线失败和大叔的完全胜利告终。
　　　　大叔赢了。而这一切已经与最开始的性的出发点没有关系。片中大叔多次说，我将来一定会被判死刑或者无期的。甚至在律师的百般帮助下，他都不愿意给自己一条生路。因为他已经达成了最大的心愿，他的人生价值在他的价值体系中已经宣告实现。接下来的生命变得冗长而无意义。这是一种消极的心态，但是可以理解。
　　　　而完全输掉了自己的少女，她也觉得自己赢了。她找到了一个让她产生依赖感的人，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欲念和本心。这是一种放荡的宣扬，却让人厌恨不起来。的确，从她日渐散发出来的女人味和美丽上，就看得出，她开始找到了幸福感。
　　　　这让我想起《天龙八部》最后，见到慕容复疯了，段誉说的一句话：“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焉知他人心中不是心满意足？”我们无从判断旁人幸福与否，因为幸福本身就是件主观的事，立场不同，没法做到真正的设身处地。
　　　　这个电影说到这里，已经是我能讲出的全部。还有没说的，那就是值得日后探讨和学习的问题。最后只有一句话，重申我的观点，真正配称作情色电影的作品，色可能只是个壳子，情才是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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