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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注定》暴戾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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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樟柯的电影“天生”站在了票房的彼岸,即便较好亦难得叫座。对于花制片人投资如流水的导演行当,如此境遇恐怕是要命的,独立电影里也唯独贾樟柯“不差钱”了——忿忿不平的贾科长找来过亿资金开启“大片计划”,《在清朝》红红火火的铺开山西之外飘渺的武侠世界,监制还是香港警匪片高产大碗杜琪峰。另一项目《双雄会》据说也早已筹备。国贸“大裤衩”里勤恳工作的朱军们为神舟父老都唱了三台清汤寡水自觉高明的大戏,望眼欲穿的《在清朝》依旧遥遥无期,灵光一现的贾樟柯。
  
  审查制度一直以来都是电影界备受质疑和诟病的玩意,斗智斗勇的戏码有时比导演的电影更戏剧曲折。贞烈有七十高龄的谢飞老师,以艺术生命呼吁分级制,不见分级制不拍片。愤怒有屡屡被“禁”的娄烨,微博公开审查意见,拒绝署名“洁版”《浮城谜事》。睿智有“让子弹飞一会”的姜文,两度被禁后卖“乖“的与审查玩着“Catch Me If You Can”的游戏,倒是能甩开摇着铃铛看片的大佬们“一步之遥”的艺术想象。面对资方的压力与述说的渴望,长期作战甚至委曲求全便成了“不得已”或“不得不如此”的下策。执迷于社会变迁的贾樟柯自然也是受害者之一,例行的发布会上记者最关心的永远都是影片能不能上映。有意思的是,与“和谐社会”逆道而行的《天注定》“文件(批文)还压在抽屉里”戛纳电影节最佳剧本的肯定做辅,上映指日可待了。忽而网络上遍地都是影片高清下载种子,传说中的艺术院线躺着中了枪。意外的意外背后种种曲折耐人寻味的故事尚且未可知,多多少少倒是可以嗅到弥散在贾樟柯心头的挣扎与——《天注定》原本便是一部暴力与反暴力的短片合集。
  
  《天注定》将镜头对准姜武饰演的矿工大海、王宝强饰演的外出打工仔三儿、赵涛饰演的前台服务员小玉、罗蓝山饰演的流水线工人小辉,四个人物本身的性格上都是柔弱的甚至有些“怂”样,一群原本与凶残的暴力无关的平常人物在属于自己的故事最后被逼上梁山。与《三峡好人》中“烟”“酒”“糖”“茶”交相辉映的是影片中频频出现的“马”“鸭”“蛇”“鱼”。
  与大海的故事构成隐喻的是“马的背负”。马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矿场抓人事后大海路过煤场回家,蓝衫黑帽的村夫反复地抽动长鞭,马无论如何拼命地蹦跃都拉不动背负的沉重煤车,最终跪倒在煤堆里。从某种程度上,大海与马有着同样“无可挣脱”的背负:村长与矿主勾结,告状却一直未成。
  “鸭的反扑”里,三儿回家路上与肩扛半边猪的屠夫擦肩而过,镜头随即转向墙角的人家,黄棉袄的小女孩抱着鸭嘟着嘴站着,父亲拿着刀蹲坐在台阶上瞅着女儿,鸭似有所知的嘎嘎叫。等母亲七十大寿饭罢三儿背着儿子同妻子走过那片菜田时,墙角人家的父亲正拿着刀抹鸭脖,鸭无力地反扑着,切口涌出的鸭血滴在搁在石头上的不锈钢碗里。杀鸭可以视为画面“不在场”的女儿的主观镜头,镜头刻意的驻足凝视着这场充满仪式感的屠宰,村庄的贫穷鲜见一斑。菜田远方城镇的高楼是村民对财富的渴望与想象——村民外出务工源自“三根烟都要分”的贫穷现实和对遥远富足生活的追求,这种对现实挣脱的渴望让他们甚至不避讳于从事特殊服务,艾滋病是他们牌桌上闲聊的话题与争斗的导火索。
  “蛇的癫狂”意欲展现的是“现代武侠”。逼婚不成的小玉被原配追打逃进灵蛇车里“成一统”,情人的迟迟不肯决定破碎了她对婚姻想象。接踵而来的“逼良为娼”激发了小玉骨子里的“女侠”情怀——她自出场的发型就是有些不合时宜些许别扭的高绑起的辫子,除了片名,小玉的造型上也是向《侠女》致敬。摆摊收费的“地头蛇”骂骂咧咧一次又一次将钱砸向小玉脸上是十足的第六代长镜头记录风格,尽管贾樟柯一直与第六代“划清界限”。
  东莞爱情故事“鱼的窒息”从巧遇开始,以不告而别做结。工作、爱情、家庭的隐形暴力最终迫使小辉拿着铁棍亦不知挥向何处,只能打五楼的宿舍纵身一跃结束百无聊赖的生命。
  
  贾樟柯试图用动物的意象构建人物的身份与处境隐喻,“侠义”渗透在每一个片段之中,无论是显而易见的“侠女”,还是个人执法的大海、钟爱开枪瞬间快感的三儿、失生存意义的小辉。贾樟柯以新闻事件为依托,将“侠义”灌注到社会变迁中穷途末路的小人物身上,展现他们在暴力压迫下以暴制暴的血泪历程。贾樟柯也许是想构建一副“末路底层英雄”的画卷,犹如司马迁为陈胜吴广挥笔而做的列传。暴力的展现达到了贾樟柯影片之最,反抗场面血腥的直接描绘暴露出贾樟柯对“拔杆而起”的珍视和颂扬。
  
  大海是被作为拔杆而起的“英雄”塑造的,演员的选择上亦是充分考虑了角色的“英雄性”:姜武有着姜文般的英雄体魄,武夫的魁梧外表下还兼具着村夫无赖的痞性。除了“唐山-汾阳”话让观众着实摸不着头脑,姜武圆满的完成了贾樟柯对“起义农民英雄”的要求。大海这一人物的“英雄性”在于状告村长矿主替村民讨要分红。大海的人物设定是四个人物中最明晰的,透过矿工之口,大海是矿主焦胜利曾经的有力竞争对手,在他们眼里大海和焦胜利谁当董事长没二致。至于败阵的缘由,村长认为他“商量也不会挑时候”。从身份上大海就根本不是“农民”起家,他不过是没落的“贵族”,他与焦胜利的争斗实质上是村里矿上权力之争,源起不服输。村民们以观望和嘲笑的姿态调侃大海获得乐趣,逆来顺受的麻木外,从身份上他们并不认可大海为“族人”,更不可能认可他自主主张的代表行为。大海的“被孤立”从身份上就是被确立的。
  大海的人物形象实质上是“怂”的。他的英雄气是挂在嘴边的,他的逻辑是野蛮的,对村长焦胜利占嘴头的“便宜”,他们的车就是村里的,村里的东西是村民的,他是村民的“代表”,所以车是他的。无休无止的口头四处控诉外,大海告状做的实事在影像表达上只有一件:寄信,最终却是以“没天理”告终。邮局女职工按照合理的规章行事,在大海看来是没天理的。反抗的核心是要以新的更加合理的制度取代原有的bug漏洞,而非简单地质疑摧毁原有的一切——即便在天马行空的科幻片里,《雪国列车》的反抗领袖柯蒂斯最终也时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接受火车成为下一任统治者,要么炸掉火车重新建立社会秩序。中国封建社会漫长的统治不乏农民起义,王朝的更替亦是家常便饭,所有成功暴动的“柯蒂斯”以摧毁一切的仇恨姿态推倒重来,最终重蹈覆辙成为下一个“威尔德福”。
  大海“行侠”的动机是被激怒的。人格上的备受侮辱让大海投奔以前的“情人”,大海对她的眷恋从不肯相亲之事可见。旧情将他与焦胜利作对比意图劝服大海放弃“集团斗争”认输激起了大海最后的“尊严”,他要证明给她看“要万恶我比村长和焦胜利还万恶”。大海的“侠义”源自逞强式的“万恶”,“恶”意即起,便与为民讨说法的“善”没有关联。
  大海“行侠”的对象更是土匪式的表面自圆其说实质的“没天理”。会计妻子初见大海的对白是村民间质朴互相信任的情感流露。大海举起的枪是颤抖的,恰巧飘过的警笛声涨了会计阵势亦造成了后面无休止的杀戮——会计扔下笔近的讽刺让大海愤怒的扣动了扳机:他需要证明他的胜于村长和焦胜利“万恶”。武侠即便在血腥暴力也需遵循“冤有头债有主”的江湖规矩,会计妻子的死脱胎的是大海杀人后的恐惧,村委会门房的死脱胎的是大海杀戮的狂躁和自尊心的膨胀。
  马的第二次出现是大海在庙门口完成对村长的个人审判(长镜头展现)往决斗“老对敌”焦胜利的路上。村夫依旧鞭挞着赖以谋生的马,大海以“救世主”的身份完成了对村夫的审判,而他自己则像刚“拯救”摆脱了鞭挞、苦力却摆脱不了背负的马一样——挽回对焦胜利的“败局”使他最终的“战役”。
  贾樟柯用老虎的画像配以落到实处的吼叫破坏了影片视听的美感,手段低劣粗糙,甚至有些不择手段营造大海“英雄性”的嫌疑。枪杆作为男性权利的象征,替大海消除了“怂”样获取了揭竿而起的权力而不是被高尔夫一样用铁锹抽打。戏台上林冲夜奔的戏份则是在寻找大海“逼上梁山”的合法性,修女在警车来临时路过是完成对大海“英雄”形象的“加冕”。但这一切视听上的补充都无法挽回剧作上大海“强盗”身份的困惑,造不成“侠”的意象。
  
  上一次被贾樟柯打动还是2006年的《三峡好人》。8年之后再次对贾樟柯肃然起敬,静默的为贾科长记录空气中弥漫的戾气背后强劲的勇气点赞。只可惜这份动容少了许多来自影像本身的视听力量。
  贾樟柯是第六代横空杀进来的的“搅局者”,慢悠悠的长镜头之外敏锐捕捉社会变迁下。这篇影评也无意做了《天注定》好评如潮时的搅局者,“以暴制暴”已经用十年民族时间被证实是一场永劫不复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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