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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镇》中产阶级的政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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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部电影首先处理的贫困问题。在一个普遍富足的时代,贫困被赋予某种美好的想象,被作为某种“他者”,和原始、纯净,初级社会关系结合起来。电影以某种反乌托邦的方式,提示我们贫困与贪婪、自私、欲望、嫉妒之间的关系。影片结尾是接连闪过的一组有关贫困的照片,这些几近赤裸的未加工过的现实主义照片,把我们从对舞台剧的有距离的观照拉回到现实生活当中,将布莱希特式的观众反思意识与现实感受相结合,提示我们影片所关注的问题就在我们身边。
  这种人性恶的成分不仅存在于这个封闭的山村,也存在于格蕾丝出逃的黑社会——这个社会以汽车为隐喻和符号,始终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作为电影前景的山村。逻辑地推论,整个社会莫不如此。只是人性恶的展露程度有所不同,与富足程度和由比较带来的满足感有关。
  
  2.
  我仍然无法接受某种先天的人性恶,尽管我认为影片暗示如此。在狗镇所展示出的种种恶毒或是被激发的人性的薄弱点当中,我觉得最恶劣的莫过于虚伪。而虚伪是与文明密切相关的一种性格特征或是应对方式。只有对卑劣有耻感又无法放弃的人才会选择用某种光环掩盖它。他们无法放弃卑劣行径带来的快感和利己的后果,但同时又在文明的训规下认为宽容高尚是应当有的姿态和性格,所以他们选择了以后者为外衣而前者为身体。皇帝穿不穿皇袍都是那个有着丑恶身体的皇帝,但是他盛装的时候就不必感到羞愧。盛装是某种中介式的存在,连接和隔开个体与社会,自我与超我。
  在影片中,狗镇的每个人都在教堂这样表示怜悯和宽容的场所,以民主投票和公民会议的文明方式,说着一切冠冕堂皇的话,满足着利己的愿望——
  我不需要帮助,是你主动来帮助我(所以我没有回馈你的必要)。
  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你闲下来所以来做,我并没有要求过你(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所以我也不需要额外的感激)。
  我给了你两个星期的期限,这证明了我是如何宽容善良。
  在后期,同样光明正大的文明方式被用来愈演愈烈地实行着某种迫害的事实,比如强化劳动、恶意的对待和最后的出卖。
  他们最怨恨格蕾丝的地方,在于她作为某个“他者”,以她的坦诚、宽容和善良,像镜子一样映照出他们心中所有的龌龊和罪恶。特别是她在汤姆的安排下公开讲出这一切的时候,他们无法忍受这层道德面纱的撕毁,所以开始了一系列报复行动。在一个文明的时代,只有在这层面纱的保护下,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做所有恶劣的事情。撕掉这层面纱,他们和自己的罪恶一起全身赤裸,羞惭得无以容身。作为解决方式,他们将自己的积怨以迫害的方式发泄出来,以减少这种情绪所带来的精神压迫。但自己的卑劣行径和格蕾丝的忍让只引发了新一轮的罪恶感,并带来进一步恶性循环。你还记得为什么汤姆最后
  如果说虚伪就是用善意的表象和圆融的阐释来掩盖内心的自私,最虚伪的莫过于汤姆。所以格蕾丝最后亲自杀死的就是他。他救格蕾丝是出于某种英雄救美的良好自我感觉,他保护她是为了占有她,他将转嫁盗窃罪说成是为了更长久的帮助她。更概括地说,他从头到尾的整个计划就是以她为实验品,验证他对于重构社会的某种可能,但与此同时使自己始终处于安全的位置。
  最后当他再用文学创作掩盖自己的自私和恐惧的时候,她忍无可忍地对他开枪。但是汤姆乃至整个狗镇的灭亡,并不意味着不再有人亵渎文学,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狗镇只是现代社会的某种症候,它暗示着某种内在于现代社会本身的创伤和断裂,它的消失仅仅给人某种解决问题的希望和假象。与狗镇同构的黑社会恰恰暗示着它的继续存在,像不可说出的慢性病一样蔓延在整个社会。
  
  3.
  格蕾丝是基督的象征,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在影片中看出这一点。她的处世方式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对自己的禁欲主义和对旁人没有底线的爱和原谅。她戴着的枷锁是十字架的象征。而她的父亲是现代社会的理性公民,以等价和互换作为人际交往的基本原则:你应当以同样的标准对待自己和他人。而不应该带有某种俯视和怜悯的姿态谅解他人,这是傲慢的最高表现,因为你预设了自己的救赎者身份。
  基督教主义和现代理性对话的结果以前者的失败而告终。即便如此,格蕾丝仍然是宗教主义者。走下十字架的格蕾丝从基督转向上帝,用上帝用洪水毁灭世界的方式消灭了这个罪恶的村落,目的是为了期待新世界的诞生。
  
  4.
  这部电影的政治思考所采取的是中产阶级视角。他们温和、理性、有社会责任感,并且认为自己有改变政治的能力。但同时他们又是社会秩序的维护者,他们希望在维持当前现状的情况下进行调整和改良——
  所以在整个沉闷而没有希望的影片当中,会有格蕾丝这样天使的形象存在,并把希望延续到最后。
  所以电影采取了某种因果报应的逻辑,好人得到救助而恶人都下地狱。
  所以狗镇以毁灭而告终,好像它作为罪恶节点终结,意味着世界将朝向好的方向延伸。
  所以电影通过最后的对话来引领我们思考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自身以及他人的罪恶,好像这些都是有解决途径的。
  让我告诉你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会如何拍这部电影——
  格蕾丝会被折磨致死。整个狗镇会在坟墓前说他们是如何爱她。就像王尔德的《忠实的朋友》当中,磨坊主在小汉斯的葬礼上做的那样。
  狗镇继续存在,没有得到惩罚,并重新回到它庸碌的日常生活当中。善被恶吞噬之后又被如此彻底地遗忘。
  影片会将狗镇作为整个社会的隐喻,这个腐烂到根的社会除了推翻以外别无解决的途径。
  当然,无政府主义者还会暗示说所有的问题都是由资本主义和阶级不平等造成的。这就是后话了。
  
  5.
  所以我说这部电影应该放到哈贝马斯所提倡的启蒙时代的英国和法国,那个中产阶级还有能力干预公共空间的理性时代。
  影片提出了某种建构社会的理想,但它恰恰忽视的是,社会早就不由中产阶级以直接民主的方式来建构,而是由极少数的社会精英联合大型媒体进行操纵和管理。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都生活在某个景观时代。我们看到的和生活于其中的一切都是被建构出的表象,但是没有被我们改变的可能。
  这真是一部人文主义色彩的乌托邦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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