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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文/王墨墨
　　
　　最近看了李安导演早期指导的作品《饮食男女》，拍得是台湾普通民众的家庭小生活，但每个故事都讲得工整而饱满，观后又令人回味良久，感叹导演的良苦用心。
　　影片的男一号自然要数郎雄饰演的老朱了，他在片中扮演圆山饭店的一名大厨，是台湾中国菜硕果仅存的大师。在荆妻世多年后，一直独自在家照顾三个女儿的生活起居。每天早上跑步回来，他都要习惯性地挨个跑到女儿们的房间里，叫她们起床。女儿上班后，他还要把一家人的衣服都洗出来晾好，晚上再帮她们收回到各自的房间。平时一家人都各忙各的，只有到了周末这一天，老朱才会正儿八经地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好一阵忙活，像模像样地整顿好一桌子饭菜，然后晚上大家齐聚一堂，吃吃饭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然而，自古养儿人家热腾腾，养女人家冷清清，就是长一百岁，少不得也是人家的。随着女儿们一天天长大，一颗颗恨嫁的心都在悄悄地蠢蠢欲动。尤其是老大朱家珍，眼看着都三十好几了，身边也没个靠谱的结婚对象。这样的平静和完整，迟早有一天会被打破。
　　最先提出要离开家的，竟然是年龄最小的女儿朱家宁。作为一个完全独立的小篇章，朱佳宁的爱情故事相信很多人也见怪不怪了。国伦喜欢上了家宁的同事小芝芝，小芝芝似乎也对他有好感。可年幼的爱情到底是青涩和糊涂的，每次两人在一起，总是不能完全地放开自我，舒舒服服地说上几句话。所以总是想见又不敢见，因为会为见了之后的事情而烦恼。女子一爱了人，是会有这种委屈的。而面对这种委屈，除了逃避，小芝芝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每次国伦来找她，她就要对方先等上一两个钟头，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如此一来，她反而感觉好多了，心里会觉得：“啊！那个我喜欢的人又来找我了，好开心！可我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怎么办？没关系，反正他都一直在等我，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就好了。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傻等呢？”有个人的等待，让小芝芝感到了踏实，这或许就是她对爱的理解。
　　而家宁刚好在小芝芝和国伦之间扮演了一个传递信息的角色。今天还要不要等？到底等多久？家宁都会颠颠地跑来告诉国伦。国伦对于女人的这番藕断丝连一般的小性子自然是懊恼的，不明真相的。他甚至会在家宁面前摔书：“要见就见！不见就不见！干嘛每次都要这么折磨我！”而家宁此时也只会不懂装懂，傻傻地安慰他：“小芝芝不是故意的，她今天真的有事忙。”
　　我想，起初时家宁必定也是喜欢国伦的。不然，她为什么会带他吃自己最喜欢的小吃？而且这次二人独自吃饭时，家宁竟然道出了自己对爱的理解：“在真正爱的人面前，应该是放松的，能够畅所欲言，没有任何压力的。”国伦立即反问她：“我现在就很放松，就能跟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难道这就是爱吗？”家宁羞涩地低了低头，撒娇道：“你不要乱讲哦。”国伦自然听进了家宁的话，相信他事后也会恍然：“是啊，我要找的不就是这样的爱吗？或许家宁才是真正适合我的人啊。”
　　随后，国伦带家宁回家，跟她讲他奶奶的事。两人一起进入狭小逼仄的暗房内为奶奶洗照片，胶卷放入药水后，国伦轻轻地说：“她要来了。”然后奶奶的面孔逐渐清晰，两人似乎也在一瞬间豁然了。不知是谁主动地，紧紧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相比家宁的年轻漂亮，大姐家珍应该是有几分妒意的，尤其在家宁第一个提出要离开家时。说实话，家珍长得并不算难看，之所以自从“被大学男友甩了”后的九年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想完全和她的性格有关——孤僻，倔强，没有生活情趣，以及极度的自卑心理。朱家珍毕业于成大化学系，毕业后就当了中学化学老师。同为理工科的学生，在我看来，理工科的女生总的分为两种，要么高挑漂亮性格又好，一堆人在后面追；要么不算漂亮为人又像工科教材一般呆板无趣，逐渐沦为超级剩斗士。显然，朱家珍属于后者。多年找不到对象，她竟然也有些无心恋战了，拜入基督教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这也是她禁欲的表现）。然后某次老朱收衣服时，错把家珍的内衣放在了家宁的抽屉里，家宁立即抱怨：“我怎么可能穿这种裹粽子似的内衣嘛！”作为家里的长女，她又喜欢做妹妹们的家长，常常反驳家倩：“妈死的时候你才多小，你懂什么！”对于家人对她感情问题的关心，家珍更是极度敏感，不问时她便绷着脸，一问时她准会恼了。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拜托！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会觉得我在找对象呢？”“你们都走吧，我反正是要留在家里，守着爸一辈子的。”
　　她渴望得到爱，偏偏身边又没有合适的。好容易等到一个还过得的，竟然蠢到因为不顺路而不肯载自己回家。学生们恶作剧给她写情书，她一直蒙在鼓里又期待满满，整天胡思乱猜到底是哪个。她形单影只，欲火焚身，连那猫儿的叫春声也听不得；她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不得不用家里的大音响击退邻居的麦克音。
　　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当朱家珍浓妆艳抹，走向讲台，面对全校师生大声抗议时，她便选择了顺其自然，不再保守，不再犹豫，不再控制欲望，从此以后爱憎分明，大气潇洒地过活。
　　而关于朱家珍先前的自卑心理，这里还另有一段故事，让我们从老二朱家倩的故事说起吧。三个女儿中，老二应该是混得最出色的一个。长得漂亮，又仪态大方，做事干练，老温说她“聪明，学什么一学就会”，在航空公司干得风生水起，总部甚至要派她接手阿布斯特丹的事业部做主管。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聪明人儿，先后遭遇了一系列重大的打击。首先是投资失败，工作以来所有的钱都投到了房产上，结果血本无归。然后不小心爱上了新同事李凯，却在冥冥中发觉他便是九年前抛弃了大姐的那个大学男友。某次二人你侬我侬，正要入港时，家倩挣扎了一番，还是击退了心魔，冲李凯大吼一声：“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朱家珍的妹妹吗？”好在李凯还算理智，及时收了手，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探讨了一番，家倩才恍然，原来大姐说的“九年前被成大化学系的学长甩了”的事都是假的！李凯根本没有喜欢过家珍，这一切都是她编出来骗家人的！心慌意乱的家倩跑找男友雷蒙诉说此事，却在雷蒙家门前听到了别的女人的声音。事后，雷蒙请家倩喝茶，希望“继续保持朋友关系”，家倩匆匆跑开，干呕了几下，后悔自己看错了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家倩请李凯喝茶，李凯坦然自己“很高兴，我没做”，家倩也很欣赏他这一点。蠢的是，李凯竟然也因此事心存芥蒂，希望彼此“还是好朋友”。家倩苦笑了一下，无奈地同他握了握手。谈朋友就是这样，试过的都是不好的，想试的又总是得不到。
　　故事回到一家之长老朱身上，结局正应了他自己的话：“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面对家里女儿们的相继离开，身边多年搭档的突然辞世，自己味觉的逐渐流失，老朱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短暂岁月该怎么过。是选择继续一边操持家里，一边奔忙于酒店厨房，像老温一样，直到自己哪一天忽然倒下，还是选择一种新的生活，只为自己，自私一把呢？
　　先时老朱就在感慨：“做了这么多年菜，好味道都让谁尝了？”如果那会儿自己还对放弃做菜有些耿耿于怀的话，那么此刻他到底是毅然决然了。他辞掉了大厨的工作，并开始注重起自己的健康。专门做了心脏检查，每天坚持晨练，也常洗浴中心按摩。在一次周末的团圆饭上，他连饮数杯壮胆，最终道明了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大欲”——“照顾锦荣和珊珊一辈子！”大家立即都傻了眼，本以为朱爸爸会宣布他和梁伯母的决定，他却说出了梁伯母的女儿锦荣的名字。众人都以为朱爸爸喝醉了，直到锦荣点头称是，每个人才恍然。我也是到此时才明白，影片一开始，老朱做菜时接了个熟人的电话，电话那头应该就是锦荣无疑了。
　　影片最后，换成老二朱佳倩整顿了一桌子菜，准备开周末团圆聚会。结果大家都各有事忙，只有老朱自己来了，这时镜头专门给了锦荣的大肚子一个特写，令人印象深刻。吃饭时，老朱尝了尝女儿的鱼汤，批评她姜放多了。老二有些恼了：“我一下厨，你就指指点点！”家倩自己尝了尝，道：“哪里放多了，跟妈当时做得一样嘛。”老朱再尝一勺，缓缓道：“家倩，你的汤……我尝到味了。”家倩听到爸爸味觉恢复了，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连忙再给老朱盛汤，老朱握着女儿端着汤的手，百感交集地凝视着家倩。我想他心里一定在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得正确啊。
　　
　　2014.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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