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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丽人》玫瑰色幻想中的赋比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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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以冷静克制的笔调刻画了一幅危机暗伏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群像,貌合神离的婚姻、分崩离析的家庭、中年失意的苦闷、隐藏压抑的本性,在由消费主义物质崇拜所编织的和谐表象之下,种种潜藏在社会肌理之下的人性失缰与伦理禁忌暗潮涌动,并最终以悲剧的姿态为这出黑色现代情节剧划下了一个句点。
   影片采用了非常规叙事手法,在现实空间中嵌入了诗化、散文化的幻想片段,融入了多重意象的隐喻式表达,借助诗化的赋比兴的手法,对美国社会存在的精神危机进行了由表及里地透析,犀利地揭开了隐藏在和谐表象之下的社会疮疤。
   影片《美国丽人》在基本遵循时序线性的叙事路径的同时,断点式地使用了第一人称旁白、幻想段落与主观纪录镜头的非常规的叙事工具,营造了一种有张有弛、交叉错落的段落感,很好的调节了影片的叙事节奏,营造了影片虚实相声、错落有致的意境之美。同时,富有诗意与哲理性的对白设置,也为影片的诗化效果增色不少。
   影片以第一人称的旁白叙述引入并将人物旁白断点式地错落于整个叙事链条之中,透过莱斯特的主观叙述视角,一幅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图景在观众的眼前缓缓拉开。画面中的远郊小区整洁和谐,笔直的街道两旁树影婆娑,鲜花点缀的庭院里有鸟语相闻、有言谈欢笑,这些组成美好生活的必备元素,在莱斯特的生活当中应有尽有。然而,与画面形成反讽的旁白叙事却让一切生活的假象都被轻描淡写的口吻揭穿:“我叫莱斯特.伯纳姆。这是我居住的社区,这是我住的街道,这是我的生活。我今年42岁,一年之内我就会死……看看我,躲在浴室打手枪,这是我每天唯一的高潮,之后就每况愈下”。影片开篇处的旁白导入铺陈了莱斯特对家庭生活的百无聊赖和人逢中年的精神空窗的无奈心理,随着画外旁白叙事的推进,更多隐藏在和谐表面下的矛盾与龃龉开始褪下了面罩展露真颜:经营着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在人前笑语盈盈、形象得体的妻子卡洛琳执掌家中巨细,并执着于消费主义的物质满足,对事业无成、惶惶度日的丈夫埋怨有加、怒目相向;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珍有着一颗愤世嫉俗的内心,与父母的关系冷漠疏远,对父亲不加掩饰的不伦欲望嗤之以鼻;在人前,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幸福之家,而关上门,这只是一个和美国社会众多家庭一样矛盾丛生的精神荒地。旁白在影片当中的作用除叙事之外,更多的是一种个人心境的表达,而旁白段落的安排则置放在各个情绪的关节点上,以情感抒发的前后对应一步一步地铺陈烘托了主人公莱斯特的内心由黯然沉寂到怦然复苏的历程。
   在经济基础上处于家庭财政链条下游的莱斯特一直生活在妻子卡洛琳的专政高压之下,对于妻子的颐指气使只能暗自忍受。同时,女儿珍的冷漠疏远也进一步消解了莱斯特进行情感疏解的空间。在压抑、冷漠的家庭环境中,莱斯特无法得到想要的情感安抚,当珍的同学安琪拉以撩人的舞姿出现时,莱斯特内心休眠昏睡了二十年的激情开始重新被点燃,潜藏于平静表面的被伦理禁忌捆绑的非分欲望也开始拔节而长。为形象化地凸显莱斯特兀自暗生的内心欲望,影片安排了四个分处不同时空的幻想场景:安琪拉舞蹈时从胸口飞出的玫瑰花瓣、莱斯特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上裸体置身于玫瑰花瓣中的安琪拉缓慢地舒展身体,感受花瓣飘落下来时的轻柔抚摸、在厨房与莱斯特亲吻过后从安琪拉口中吐出的玫瑰花瓣、缭绕水雾中安琪拉半躺于漂满玫瑰花瓣的浴池中,眼神迷蒙。这些幻想镜头段落被填充了丰富的意象,在经过慢动作处理并配之以梦幻疏离的音乐之后,充盈于画面的形象之美与超脱于具象的诗意之美紧扣心门油然而生。幻想场景的安排暗合了莱斯特内心欲望复苏的过程,无疑为影片营造了可观可感的诗学意境,同时,幻想段落的散点式分布也从感官体验上舒缓了影片的叙事节奏,几番虚实相生的错落在无形当中铺陈出了一段具有叙事诗美学意蕴的排比韵律,手法的精妙可赞可叹。
   影片与莱斯特的生命共同结束于雨夜之中的一声枪响。在莱斯特迷途知返从禁忌的欲望中抽身准备重新拥抱家庭生活时,瑞奇的父亲菲茨上校因难掩误会所带来的心理创伤而将枪口对准了莱斯特,结束了他正如珍所言的“可悲的一生”。在莱斯特脸上残留着微笑倒在血泊当中时,弥留的最后一秒被拉伸成了他一生的记忆。此时,闪回的黑白镜头与现实世界的彩色镜头以横移和叠化的形式交替呈现,琐碎的记忆与失落的现实被组接成了一条相互关联相互渗透的连贯的镜头群落,在人物旁白的渲染与衬托之下,这种交错对比中旁逸斜出的悲剧色彩更为浓烈刺目。此时,影片对诗化镜头语言的运用达到了情绪推送的最高点。
   影片《美国丽人》中大量意象的引用强化了影片写意的诗学之美。影片多采用了赋中比兴的镶嵌手法,比兴意象与赋体的铺排很大程度上是同步存在的,比如幻想段落中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主观纪录镜头中随风飞舞的白色塑料袋等等,在打破常规叙事的同时也突出了影片以比兴写意的内在美。
   玫瑰是影片当中反复出现的最为重要的道具意象。“American Beauty”是一种生长于美洲的四季常开的红色蔷薇,影片以此为名实际上就昭示了玫瑰这一意象在影片当中举重若轻的比兴意义。玫瑰是爱与美的化身,是内心渴望的具象化符码,作为美国的国花,也是美国梦的象征,是当代美国社会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价值观的中心意象。艳丽的玫瑰多次出现在影片虚实空间的不同场景,它是盛开在屋前花园中的红色风景,是妻子卡洛琳手中的精神寄托,是餐桌上与或冷言冷语或恶语相向的空间氛围极不吻合的那一抹炽热,也是漂浮于莱斯特幻想中的美丽欲望。玫瑰这一意象在影片当中主要与莱斯特和卡洛琳的动作相伴随,隐射了人物内心欲望的狂热,暗示了卡洛琳对作为美国梦的消费主义物质享受的执迷,和莱斯特内心压抑的本能欲望的暗潮涌动。影片当中,带刺的玫瑰花不仅象征着主人公对“美”的追求中所经历的残酷现实,而且象征着那“看上很美”的以美国为代表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中产阶级的浮华生活。
   影片中,玫瑰作为比兴意象存在于赋体的铺排当中,与幻想段落的慢动作处理和疏离配乐相结合,以纷扬飘动的姿态,柔化了画面的视像体验,也超越了意象本身所带来的感官之美,拓展了“象外之象”的写意空间。实际上,《美国丽人》的片名与玫瑰的鲜艳明丽与影片的内容表达还形成了一种隐喻式的反讽,影片以玫瑰之名“美国美人”命名并在叙事过程当中填充了象征“美”的玫瑰意象,而画面所展示的却是冷漠的人际关系、虚伪造作的表象和消费主义的自私自利,这种反讽也在无形当中加重了意象使用的控诉力度,深化了影片的主旨内涵。
   瑞奇痴迷于拍摄一切带有死亡与阴暗气息的物象,比如死亡的白鸽、横尸街头的流浪者,其中,“塑料袋之舞”被其认为是“最美丽的影片”:一个被丢弃的白色塑料袋在涌动的气流当中不断翻飞,上下左右,镜头跟随塑料袋飞舞的路径进行移动,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凝视着这样一种孤独的美,接受隐藏在事物背后的生命的感化。“那天,我意识到世事万物都有生命……有时候这个世界上拥有太多的美,我好像无法承受,我的心,几乎就要陷落。”短短几分钟的镜头展示,让观众领略到了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失落的世界,此时塑料袋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物象,而是一种另类生命的象征,是瑞奇无法被家人、被周遭理解的内心世界,是一种独属于个人的美。
   除了玫瑰与塑料袋这两个典型的意象之外,导演在影片中还刻意安排了很多具有符指意义的意象,引导观众深挖主题。比如菲茨家里成排挂放在墙壁上的枪、被菲茨上校视若珍宝的锁在壁橱里的印有法西斯标志的第三帝国瓷盘,这些意象是对菲茨上校根深蒂固的男性霸权思想、暴力性情和被主流价值所捆绑的意识偏见的一种物象化的外在体现。
   除道具物件意象之外,影片还将人物角色赋予了意象性的象征色彩。影片中常与玫瑰花相伴出现的卡洛琳与安琪拉具有与玫瑰花相似的符指意义,也是美国社会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价值观的象征,揭示了掩藏在光鲜物质生活下的精神危机。卡洛琳在影片当中的第一次出场即与玫瑰花相伴随。当卡洛琳俯身采摘玫瑰时,画外音进行了如下的介绍与注解:“你看她的剪刀跟鞋子的颜色搭配得多好啊,这不是巧合……她以前快乐过,我们以前快乐过。”从这寥寥数语中,我们听到了卡洛琳对自身形象每时每刻的关心和对表象的极力美化,从卡洛琳身上,我们看到了当代美国人对消费和物质执迷的精神通病。另外,作为玫瑰花的象征延伸的安琪拉也代表了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主流审美的肤浅趋向,安琪拉对光鲜外表的执迷、对“超凡脱俗”的畸形追求,以及对自我价值的否定,使其在自我催眠的假象里迷失了真实的自我。从卡洛琳和安其拉身上,我们看到了美国社会物质主义的表象崇拜和虚伪本质,作为人物意象,她们的存在体现了影片对美国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指斥与控诉。
   而与象征着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价值观的卡洛琳和安琪拉相对立的是超脱物质捆绑的莱斯特、珍和瑞奇。在影片当中,他们是社会竞争中的失败者、是平凡无奇的边缘人物、是不被人理解的怪胎,但他们都在物质浪潮的侵袭下保留了不与世俗同流的独立人格。同时,影片对这珍与瑞奇的描绘不仅凸显了“冷漠”、“追求表象的美”等社会症结对年轻一代人的影响,也揭示了影片对“美”的真正含义——退表面浮华,保持生命本真,的诠释。
   而瑞奇的父亲菲茨上校则是除卡洛琳和安琪拉之外,另一个深受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控制而不得自己的人物,上文提及的悬挂在墙壁上的枪支和收藏柜里的带有法西斯标志的瓷盘就是其背后的社会意识形态暴力的象征。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捆绑下,菲茨上校极力掩藏着自己内心的真正欲望(对同性情感的渴望),并以严格的道德标尺度量周围人的价值取向(对同性恋邻居的拜访冷言相向),是固守的社会主流思想意识的典型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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