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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门》无关人性—黑泽明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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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认识黑泽明是从《七武士》开始的,送我DVD的那位学长说黑泽明是日本影史上最伟大的导演,没有之一。《罗生门》是黑泽明的闻名之作,据说西方媒体曾总是嘲讽黑泽明拍不出艺术片,《罗生门》横空出世后,西方媒体闭上了嘴。第一次看《罗生门》是在两个月前一个颇有品的朋友的推荐下,他说,这是一部让人震撼的片子。
  
  那个时候已经在学着用精神分析的方法的看电影,因此很注重电影的第一个镜头。电影开场,淡入,写着“罗生门”三个字的牌匾映入眼帘,伴着颇有点诡异的背景音乐,镜头慢慢拉开,原来那是一扇门。雨水倾盆而下,斑驳的建筑散发着一种惨兮兮的氛围。这不会是个轻松的片子。如果把电影的第一个镜头看做一个人的梦,做梦的人会是怎样一个人呢?低沉、坚毅、反抗。其实梦的主人就是黑泽明,如果说《穆赫兰道》的吊诡之处在于,因为这是一个梦,所以大家看不懂,那么我想说,其实每个导演都在用电影编织一个梦,只是梦的离谱程度不一样罢了。
  
  一个好的电影有的时候不是要讲一个好的故事,而是要讲好几个故事,《罗生门》就是这样一部电影,同一个故事,被害人、行凶者、被害人的妻子和目击者,四个人四个不同的版本。一件被叙述的事情不管叙述者怎样还原当时的情景都会掺杂着个人记忆的建构,所以,事情一旦发生就不可能再还原真实,即便是用记录机拍摄,也会因摄像师的喜好而抓下不同的镜头。因此,绝对的事实是不存在的,只是建构的程度不同罢了。说谎者没有能力让自己和其他人相信建构的内容,而那些把自己都欺骗了建构者,我们叫他“描述事实的人”。真实是不存在的,我们会因自己的需求而看到不同的东西。就像《少年派》描述的两个故事一样,我们会因自己的需求而选择相信不同的故事。也许有人要质疑,这部片子里导演很明显要让我们相信目击者的故事的,但是在那个电影的世界里,人们有相信不同故事的权利。而且,既然他可以隐瞒拿走短刀的事实,我们又怎能相信他说的其他事情都是真实的呢?
  
  每个记忆的建构者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真相可能会伤害自己所以我们选择掩藏真相而建构出一些对我们有利的场景,简言之,这是一种防御机制,而当我们意识到它并且称之为说谎时,我们把它叫做应对机制。脆弱的东西才需要保护,当我们说假话保护我们的心灵时,我们实际上承认了我们心灵的脆弱。心是很软的东西,任何尖锐的硬物都可能刺破它,于是我们给它穿上了一层硬硬的外壳叫“尊严和名誉”。为了缝补这层外壳,我们用经验曲解一些事实,或者干脆臆造一些场景。行凶者为了维持多睾丸的大盗尊严,被害人为了维护作为武士的尊严和形象,妻子则是为了保护女子的忠贞和名誉,至于目击者,怕摊上麻烦而对官府说了谎,在只有三个人的罗生门也为了维系自己淳朴善良的形象而忽略掉自己拿走那把短刀的事实。这无关乎“人性”,因为我们都活在他人的世界里,而他人,即地狱。我们都在努力构建着那个独立于自我的“他我”,我们要“他我”光彩照人,高大靓丽。
  
  而事实上,你构建的那个“他我”真的就是别人眼里的“你”吗?其实不是,我们按照自己理想中的“他我”构建出来的那个形象,我们极尽扯谎只能事甚至死后也不愿意讲真话努力维持的那个形象,跟别人眼中的“我”差别究竟有多大呢?这是黑泽明在追问的一个问题,也许每个人都会从电影里看出不同的答案。
  
  就像是电影《父子》的开头里说的:“一部作品,好与坏,不可能满足每一位观众”。这样一部用野性与躁狂浇铸出来的片子,很难满足每一位观影人的喜好。但也正是或只有是这样的野性与躁狂才可能表现那些潜意识里我们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为什么说整个电影就是黑泽明的梦呢?黑泽明在自传《蛤蟆的油》描述了这样一种特别的蛤蟆,它和同类相比,不仅外表更丑,而且还多长了条腿。人们抓到它后,将其放在镜前或玻璃箱内,蛤蟆一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外表,不禁吓出一身油。这种油,在民间被当做用来治疗烧伤烫伤的珍贵药材。黑泽明以这种蛤蟆自喻,说自己就是那只站在镜前的蛤蟆,发现自己从前的种种不堪,吓出一身油来拍出伟大的电影。《罗生门》就是这一身油中璀璨的一滴,多睾丸的自大,武士的虚荣,女子的假贞操,农夫的虚伪,其实这是我们每个人潜意识里的东西,只是黑泽明造了一个梦把它们表现出来了,然后我们觉得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于是拍案叫绝:这是一部好电影!也有些人还没有准备好米娜对这些东西,于是它们指责其中的暴力、粗糙与野蛮,在心理学上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之为“阻抗”。
  
  斯皮尔伯格说的:“黑泽明就是电影界的莎士比亚”。我们把莎士比亚的作品称为经典,何为经典,我很喜欢一位学者的定义,他说:“如果一本书,一百年之后还在重印,那就是值得我们读的经典。”黑泽明的片子也是这样,《罗生门》拍于1950年,距今已有60余年,但其中所展现的谎言、救赎与真相,即使再过60年,仍然将是人们上下而求索的不破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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