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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怒汉思维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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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怒汉》看了三遍,有空还会继续看几遍,几十,上百,直到忘了次数。注意,是57年美国黑白的那一版。俄罗斯那版获奥斯卡外语片的也不错,但是不用反复看。
  
  自从年年初看了这部电影,我终于知道我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样了,这种电影,一生看到一部就已经耗尽了运气。别的经典电影当然各有各的好,但改变三观的,唯有十二个为真相愤怒的男人。
  
  人生,其实就是那两小时里的长桌,我们能相信的,只有谦逊、坚毅、自主、正直、自信、换位思考——简言之——公正的思维。除此之外,我们别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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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十二怒汉》,要从何聊起?还是从那句“Supposing we're wrong”(万一我们错了呢)说起。罗素说过, I would never die for my beliefs because I might be wrong,
  我绝不会为我的信仰而献身,因为我可能是错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经常为原来的执念所困,硬邦邦地坚持自己没错,然后用自己的错误作为基础反驳别人的正确。所以为什么电影里这句话这么重要?因为它所表达的意思就是这部电影的核心——批判性思维。
  
  说重点之前,我们先看看这部电影精良的场景,除了开头和结尾的两分钟,都是在一间封闭的会议室里,一套长桌椅子和一架摇头电扇就是最引人注目的道具。不要怀疑,在这个场景中,将会诞生一场伟大的思维博弈。再就是眼花缭乱的人物,十二怒汉,桃谷六仙是六个全真七子是七个,这部电影里的主要角色,十二个。这不是想来几个就来几个或暗合天上星座的,这是英美小陪审团的规定人数,万一是大陪审团,就得23个人了,这部电影也会变成三小时。
  
  这十二个人,在看电影的时候我们认得差不多,但离开荧幕,他们的特点就拎不清了,你只会记得亨利方达——就是最先举手反对的8号陪审——一个人招架着四五个人的质询,感叹一句,这哥们真能扯啊,死人说活了。所以,先介绍一下这十二个人:
  
  一号主持人,是陪审会议的组织者,组织投票和唱票,规则的制定和维护都由他来进行,像拳击裁判,回合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都得由他露面。看似不重要,其实他的中立和代表多数的立场是判定这场争论胜败的风向标。其代表动物可定位“酉鸡”。
  
  二号小四眼,年纪轻轻就有点秃顶,但是很和气,七号被他驳倒后讽刺他为天才,可见能人不顶重发,刘能和谢广坤笑而不语。二号头回参加陪审,刚开始不熟悉流程,但是随着案子进行这哥们越来越能抓住关键点了,其属相为”子鼠“。
  
  三号是有罪阵营中战斗到最后还依旧坚持的大将,因为自己的人生经验而坚持被审的少年有罪。是通信公司的老板,相信自己的判断以至于执拗,是多次参加庭审的老手,对法官陈列的证据的真实性深信不疑。这种具有思维惯性的人在现实中确实造成了不少事故,其根源在于思维的逻辑问题。他是”寅虎“。
  
  四号股票经纪人,代表了精英人士。精英人士受过训练,掌握大量知识,了解说服他人的技巧,具有一定的逻辑性,出手时雷霆万钧刀刀见血,长时间的正确让他们相信自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思维自负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忽略了常识性的细节。在辩论中击败这种人,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坚毅,更细致的观察才能占得上风。这种人,可被称之为”巳蛇“。
  
  五号西装打扮的陪审员,来自贫民窟,性格温和但对过十分在意。在案件中证实了贫民窟地区人民的用刀手法,对案情的推进有关键作用。由于对出身的在意,让他在是否投给无罪的问题上有些摇摆。代表吉祥物”丑牛“。
  
  六号装修工,脾气好得不能称作怒汉。在八号提出一个假设后,在厕所里开始了另一个假设,对八号陪审说,万一你把我们都说服了,那孩子却真杀了他父亲怎么办?八号陷入沉思。六号是”未羊“。
  
  七号球迷,卖橘子酱的。急于看球,以至于对案件显得漠不关心。陪审会上的每一秒都在耽误他看球的时间,自然对持不同意见者心存不满。然而事与愿违,追求公正的路上总要牺牲那么一两张球票。这是只急于脱身的”卯兔“。
  
  八号是主角,建筑师,是电影的核心,是”辰龙“。这是挑动战局转机的人物。作为一个建筑师对基础的精细,他对于案件的基本事实提出了疑问,但在会前并未将复杂问题全盘想通,匆忙上阵稍显底气不足,搞股票的四号步步紧逼,而支撑八号辩论的,其实是一种恻隐之心,是对真相和生命的尊重。
  
  九号绅士老头,在第一回合结束后通过对疑点的分析选择了支持无罪。老头作为一个长着教大家了一点人生的经验,通过快速的分析和判断能力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让4号所有的底牌都甩出然后被击败。老头是无罪阵营中的中坚力量,是具有高度智慧的”申猴“。
  
  十号年纪也不小了,却因为对贫穷的歧视遭到了大家的无声抗议,这种没什么能量的队友,是传说中的”亥猪“。
  
  十一号是带着欧洲口音的表匠,长时间跟精密仪器打交道,对细节和正误超乎寻常地关心。所以十一号对玩世不恭的七号球迷发难,质问七号为何没理由地改变主意,正义凌然,如同洪七公再世。他是”午马“。
  
  十二号广告商,在一群秃子中显得玉树临风。脑子灵活,反应快,能改变错误,但也不是很专心,具有广告商应具备的素质。他属于吉祥物”戌狗“。
  
  要在一部电影中,而且只有九十多分钟的电影中展现如此多得人物,并且将其性格塑造的活灵活现,让人物立体丰满,这是极其不容易的。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你能记得十二个么?我为了提起大家的兴趣,给他们分配了属相,只是希望像我一样的零零后小朋友不要感觉枯燥,其实为女士考虑,我应该再加上星座的,但是实在不懂就只能作罢。
  
  好了,前方我要写一段严肃的分析了,不想看的爱卿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退朝。
  
  赛前投票:11票有罪对1票无罪
  
  第一回合:亨利方达(片中唯一一个大明星,不过六十年代的明星现在没几个人知道了)饰演的八号陪审——代号“辰龙”——投出了唯一反对票,案情第一次出现了转折。从八号的话里我们能看出来,他其实是不能一口咬定这孩子没杀人,所以,他总是以假设的语气说,万一我们错了呢?七号反对说万一,万一房顶掉下来把我们砸死算了。这就体现了两人思维的不同,八号具有思维谦逊性,而七号思维自负。所谓思维谦逊,是“认识自己对于未知知识的忽视程度”,也就是自知之明。在存有疑点的情况下,没有用自己可能产生的错误观点下结论,八号做到了这一点,而且投出了无罪票,给少年留下了一线生机,这还说明其具有思维勇气,敢于站到众人的对立面,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七号则为了球赛,执着地想下达判决走人,并且相信他所不了解的事情,对于八号的合理怀疑他认为小题大做,实际上他的心不在焉导致他对案子其实并不了解,这种思维,可以叫做思维自负。结合后面剧情我们能知道,对案情真正了解并且主要参与争论的是二、三、四、六、八、九、十一号陪审,七号球迷只是以那孩子曾经犯的罪来推定他现在杀人罪的成立,这是极不严谨的思考,显然是不成立的。
  
  第一回合正式开打。三号首先杀出:“首先,住在凶案现场楼下的那个老人。在凶案发生当晚的十二点十分,他听到类似发生争执的吵闹声,他听到那个孩子大叫着“我要杀了你”,一秒钟后他听见有人摔倒的声音。于是他跑到门口,看到那孩子冲下楼梯离开。他打电话报警,警方发现死者胸口插了一把刀,法医推测死亡时间大约是午夜。这些都是事实,你无法反驳事实,那孩子有罪。我跟其他人一样有同情心,我知道那孩子只有十八岁,但他还是得付出代价。”三号是陪审老手,还做了笔记,法庭上的证据主要部分由他托出。
  四号:“很明显地那孩子的说词根本都是在瞎编。他说案发时他在看电影,但他完全想不起来那部电影跟演员们的名字。”
  十号:“(起立,转至台前)等一下,案发时这个女人躺在床上,她睡不着。她热到受不了,你明白吧?她从窗户往外看,看到那孩子将刀子插进他父亲的胸口。时间是十二点十分, 完全吻合,她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他家跟她家只隔了一条电车轨道,她目睹他杀人的经过。”
  
  这三个人在第一回合提出了主要的证明有罪的证据,轮流提出证据的时候还就贫民窟的孩子是否一定犯罪进行了讨论,留下了引线,这个讨论在后头升级。此回合是八号舌战群儒,首先是询问十号,不相信那孩子为何相信目击的女人。十号被反驳激怒,但实际并未排除此证据。八号的话引出来一个新概念——思维正直,即对于自己和他人都使用相同的标准。而十号显然是反面,思维虚伪。我们在生活中经常塑造出虚伪的积极的自我形象,在要求他人的时候放松了对自己的相同要求,最可怕得是我们还认为这是公正的。八号随后抛出了自己的观察,就是辩护律师因为这场案子不能让他获得什么利益消极怠工,律师应该是美国法律援助派来的,对于证人的交叉询问显得漫不经心,案件存在疑点。随后疑点聚集在刀上,表面上看凶器是少年所特有的,但八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相同的刀插在桌子上。
  
  此刻剧情进入第一个高潮,有罪派,尤其是三号,感觉到八号从开始就扮猪吃老虎。相同的刀并不能完全证明孩子的无罪,所以进行了第二次投票。
  
  第一回合结束投票:排除八号,10票有罪对1票无罪。
  
  最终知道了,是九号老人投了无罪,除了支持孤军奋战的八号之外,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些假设和推论,在后面可以看出,他甚至基本已经形成了完整的逻辑推论,这是支持无罪票的原因。从此刻开始,九号成为了无罪营关键辩手。
  
  休息之后,开始第二回合。首先争论的焦点是三号抛出的男孩说的话——我要杀了你。八号认为既然附近有一条轨道,而且住对面的女人已经说过当时电车经过了,那么住楼下的老头应该不能听到男孩的呼喊。这是合理的推论,其假设是在电车轰鸣的时候会掩盖比轰鸣声小的声音,做假设的根据是常年在电车旁的经验。这样推论体现的是八号对推理的信心,即使在反对人数多的情况下,依旧能进行合理的推理,而且没把话说死。三号体现了对推理的怀疑,坚信证人的证言——即使证人证言是证据中证明力较弱的,坚信自己的经验,在被合理推论质疑的情况下感觉受到了威胁,没分析自己的观点,但对自己观点坚信不疑。
  
  
  其后,九号开始进行思维换位思考,站在那个证人老头的角度想,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头子为了别人的关注,体会一生很少经历的注目礼,很可能做出吸引眼球而不符合事实的证言,他很可能没听到而幻想自己听到了。二号小眼镜表示这句话只是在情急之下的威吓,并不是真的杀人的意思。八号补充,真要杀人的凶手躲都来不及,为何要喊叫?
  
  除了对律师辩护时消极态度的疑问,重要的是十一号钟表匠的疑问,那孩子为何要回到杀人现场?引出来一个合理怀疑,那孩子在杀人时可能不在现场。
  
  第二回合结束,8票有罪对4票无罪,五号和十一号开始认为无罪。
  
  第三回合,七号猴急,把老头十五秒走到窗口看到孩子逃走的事搬出来,这如何解释;再论证下不如再开庭,巴尔的摩队欢呼了。这哥们一直想着球赛,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出现幻听了。对于老头腿脚不好是几秒走到门口,三号被逼急了说老头老糊涂说几秒都可能。三号判断标准不一的毛病又出来了,这是思维虚伪的表现,虚伪实质上是不公。
  
  关于这个问题,具有思维坚毅的八号方达哥是不会不管的,拉桌子开架带领各位情景模拟。经过模拟这一电影中最大场景(没错,就是它),证明跛脚老头不能在十五秒内走到窗前看那孩子逃走,所以老头的证言可以被认为是无效证剧。
  
  三号恼羞成怒,对自己的判断依旧无理由坚持,即使被反驳到体无完肤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时,已经不单单是思维自负了,实际上是思维懦弱,强烈的观点冲突已经让他手足无措了,他实际上并未思考,只是从他儿子身上推断孩子和老子是仇人而已。他大喊,我要弄死你,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失败了。
  
  此时,十一号郭靖附体,说出了大气磅礴的一段话,这也是陪审制存在的意义:就跟你没有礼貌的理由一样,我从小就是个有礼貌的人。(对众)请注意,我们会来这里,不是来吵架的。我们肩负着重责大任。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民主社会的优点。我们……该怎么说呢 ? 我们被通知——我们收到信,被通知要来这里,决定一个跟我们素昧平生的人到底有没有罪,不论做出什么样的判决,我们都拿不到好处也没有损失。那就是我们的国家能这么强大的原因,我们不应该把这件事跟私人的感觉扯上关系。谢谢!
  
  第三回合结束,6比6。
  
  四回合十一号开场,焦点聚在据孩子说案发时是在看电影,但忘记了电影的名字。经过八号和四号的对话,可以发现四号自己也是对曾经的记忆拎不清的,我们对看过的东西是不可能全记住的,记忆不是可靠的,尤其是对记忆深信不疑的时候。你以为你以为并不是你以为的。
  
  随后在拿刀方式的问题上,穷人孩子早当家的五号分享了他人生的经验,他已经身经百战了,见得多了,拿这种刀必须是正手,反手会不顺手。随着此种方式的证明,事实愈加清晰,在他父亲胸部以上的伤口,很可能不是那个孩子扎的。
  
  七号随之改变了想法,投了无罪,但不负责任的见风使舵被再次郭靖附体的钟表匠质问。思维依赖导致七号对自己的思维完全不能负责,他的目的只是早判完早看球,从头至尾所有的推论都是依赖别人灌输的观点,他的思维不仅不是公正的,而实际是不自由的。场面尴尬地进入了第五回合。
  
  第四回合结束,9票无罪对3票有罪。
  
  到了此刻,十号的偏见完全暴露,他没有证据,只是认为贫民窟的穷人理所当然不可不戒地会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会违法乱纪草菅人命,他不相信推理,只相信自己的心中的偏见。他每说一句话,就有人离开座位冷眼相对,包括依旧坚持有罪的两人。他就像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人,执拗地坚信自己的信念,不管信念对错,也未曾思考信念是怎样产生和被什么依据支持,在他们内心,实在是厌恶推论,他们是思维的孱头。大多数人一不留神,也会轻易掉入自己的执念之中。十号崩溃了,他这么大年纪,终于开始明白一点了。
  
  四号最后的底牌,支撑他下结论的证据只剩下对面妇人的证词了。女人的证词似乎牢不可破,她说自己在夜里亲眼看见了杀人过程。十二号改主意说有罪。
  
  十号接下了这招,他观察到那女人和四号一样——眼上有眼镜的压痕,说明这是常配眼镜的高度近视。十号自己并不是近视,但是他站在他人的立场上将自己置于特定的情境,考虑了近视眼的感受,他是个会换位思考的思考者,对别人和自己的观点都深刻了解,所以一击致命——那女人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看不清案发现场。四号认识到自己推论的重大缺陷,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他没意识到,他的错误不是在逻辑上,而是从开始,作为精英阶层,他内心对于贫民窟的孩子也是蔑视的,他站在了不公正的立场上,而自己对此甚至没有意识。
  
  最后,三号负隅顽抗,他开始讲述自己的孩子,慢慢带上了哭腔,最终认识到自己的谬误改变了主意。他曾经对自己错误的信念如此坚定,思维上的懦弱让他惰于思考和改变,最终输给了自己。
  
  
  到了此刻,我们可能依旧没有得到最终的真相,但做到了思维的公正就实现了相对的正义。到了此刻,我已不能说得更多,至于如何成为一个完善批判性思维思考者,还需要大量学习和训练。到了此刻,你已经看完了这篇文章,你已经见过了思维的过程,你已经对这部电影了解更深了一点。
作者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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