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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和小如走出放映厅，我说：“我觉得中国电影有了希望。”我认为这种说法并不太夸张。作为类型片，《少年班》在国产青春片里无疑是佼佼者，它真正让我感受到中国类型片的创造力，“你看嘛，国内还是有人能够把这种品质的东西拿出来给观众看的。”看小如，竟是眼圈发红，这部电影戳中了她的心怀。然而回一翻和微博，发现这电影竟是骂声阵阵，我不禁开始感到疑惑，进而有些无奈，而小如，是愤怒了。
　　让我们来看看上最前面几条短评，包括几个所谓的知名影评人在内的大多数评论者，其差评关键点大体上有这些：纠结于爱情、做作矫情、狗血、没有深度批判意识、价值观不对、文不对题、情节散乱……而在我看来，这些差评的理由中许多都显示出评论者们对电影的极大误读。
　　是的，我没有想到《少年班》遭遇了如此广泛的误读，而这种误读对这部处女作电影而言无疑是令人感到悲哀的。
　　这部电影最突出的特点是卡通化或者说漫画化，而且这种漫画化我认为是足够精致的。在观影过程中，我经常会想起日本和欧美的同类电影，别的国家可以卡通化地做一个类型片，大家就一片叫好，为什么到了中国，就一片骂声呢？在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条短评：“一定程度上，这是一个想做成黑暗的片子，讲这些异类。……这几个角色的设定对于观众并不讨喜，甚至不再想关注他们的遭遇。”呵呵……“对于观众”，有几个观众是这么认为的呢？而且，你认为的“讨喜”的角色又是怎样的呢？在整个漫画化的大前提之下，那四个所谓的“异类”，被塑造得各有特色，为他们所编排的“段子”也是真正有笑点的，我不明白那些指责这电影“段子”堆积的人的想法，“段子”本来不就是此类电影安身立命之所在吗？区别只在于“段子”的高下，而在我看来，这电影的“段子”至少并不粗制滥造。如果说电影的一个重要存在价值是呈现奇观，那么在这部电影中我看到了一些可以称得上小小“奇观”的东西，就拿王大法举例，这个人本身即是一个现代都市中的“奇观”。在乡村的草坡上制造古怪机械的少年王大法，一路神叨叨地进入到大学里，在众多专家的瞩目下用铜钱解数学题，是他的精彩时刻，很多人都在质疑，说这场戏太夸张，太故弄玄虚，但是对于某些“技”和“道”，对于王大法这样的“奇人”而言，只有更夸张，没有最夸张，何况这是一部漫画化的电影。王大法这样的天才，让人想到阿城的《棋王》，《棋王》被改编成过两部电影，一部大陆拍摄，一部香港拍摄，一部过于政治化，一部过于政治化。《少年班》的创作者们自然没有当年的青年阿城那般超脱与辛辣，有的更多的是漫长后青春期里的那种少年意气，而毕竟，他们将王大法这样一个少年“奇人”的形象呈现在银幕上，令人有久违之感。这部电影留在观众印象中的那些奇观，那些被许多人认为“太胡闹”的段落，在我看来都是很精巧的，几乎处处彩蛋，比如麦克在天台上用遥控器遥控整栋宿舍楼的电灯，最终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比如三个少年将充满臭气的罐子扔进男澡堂……我尤其无法忘记的是王大法和他偷来的马，一匹出现在校园里的高头大马，驮着满怀“仗剑走天涯”般古典情怀的乡村少年，飞奔在夜晚的操场上，身后是开着汽车追逐的失主，凌乱车灯下，少年并不仓皇，而是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我相信在那个时候，“追女孩”早已不是王大法的初衷，他在马背上，彻底沉醉在自己的古代英雄梦（？）中。这景象真是太美了，尽管它被拍摄得有些过于“标准”，但是那些鼓胀的、给一个机会就呼啦啦飞扬的少年心怀，依旧满溢其中。
　　由此我可以看出，这部电影打动我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真纯”。在看港台青春片或者儿童题材的电影时，也许很多人都有相似的困惑，为何港台电影中拥有一份大陆电影所没有的真正童趣或者说真纯？大陆的电影都太复杂，太纠结，太注重于表现现实世界了，就连孩子的世界也充满了一种“灰突突的苦大仇深”，这固然是现实条件所限，但是我们并不能就此否认，我们的电影缺少真正的孩童之纯、少年之纯，而《少年班》这种漫画式的风格，是真的拥有这种难得的气质，就连那些过火的“瞎胡闹”和两性之间的性吸引也是明净的，会让人气恼或者遗憾，但并不觉得猥琐。吴未和周兰、周兰和麦克之间的暗恋，也是很贴合实际的，男孩们在宿舍楼下呼喊江依琳的名字时，交叉剪辑中出现的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的周兰、吴未在只有周兰和的教室里突然出现，吓了心上人一跳、而周兰，也以拯救者的身份进入吴未的梦境中，带他逃离那个母亲时刻监视着的幽暗恐怖时刻……这些细小的故事，会让人真正回忆起，那些关于朦胧爱情的闷闷的小心思，在过的岁月中曾经成为纠缠于自己精神世界的重要的事。而火箭，这个贯穿始终的意象我并不喜欢，因为这隐喻简直太直白了，还什么“女神号”？俗。关于火箭的段落，我喜欢方厚政和吴未冬天里空地上点火实践的一场戏，这场戏对于全片来说也许并不重要，但是有一种很让我动容的氛围，让人想到少年时的小伙伴，就是这般笑笑闹闹，温馨友爱，而这样从容的温馨，让我感到，这部电影其实可以更加“小清新”一些的。
　　我突然想提一提少年班唯一的一个女孩周兰，这个角色其实很讨喜，让我想到的是《暗算》里陈数饰演的黄依依，相似的因高智商低情商所带来的属于女性的封闭、疯狂和绝望，但周冬雨真的没有演好，导致这个角色一直处于一种不自然的神经质中。我上过两年的表演课，演技一直很渣，被老师认为适合扮演神经质的角色，正是通过扮演类似性格角色的体验，我认为这个角色所体现出的神经质是演技不够所致。虽然整个观影的过程我一直不看好周冬雨，只除了一个镜头，即是麦克准备与另一伙男孩斗殴时，她从麦克身后递给他一把打开了的折叠剪，脸上充满了热切的嗜血冲动，这个镜头，堪称惊鸿一瞥，似乎只有她的脸才能准确地演绎出那份被压抑着的疯狂。与这个镜头相比，后来她一怒之下剪辫子的一场戏就没有将角色情感演得很到位。
　　再来谈一谈此片的价值观，或曰主题。正如很多人所诟病的那样，《少年班》的主题表达含混不清，但我依然能够这些纷乱的主题中看到一些令人感到惊喜的东西。显然，肖洋不能评判也不想评判教育体制这种更为宏大的东西，这有些遗憾，他在采访中提到，本片所要表现的是人的自由意志。人要自由地长大，这一点自然在吴未身上体现得自然较为明显，但是周知庸这个角色的出现生生将整个电影的主题转向了另外的方向。电影通过周知庸所表达的旨意，除了结尾他竟有些诡异地强调“自由意志”，还有另外的两重，而这两重，竟都是与“自由意志”相反。一重是，年少时期的爱情都是狗屁！另一重是，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与追女孩有关的一切，这是被很多人所诟病的，可见一方面，被应试教育在青春期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大众，对这样一部描写“学霸”生活的电影中居然还出现浓墨重彩表现的爱情叙事，简直是满腔怒火，都是一样情感贫瘠的青春期，一样干瘪的生活，你们那些少年班的“异类”凭什么瞎胡闹追女孩？这电影虽然不能免俗地拍了这些爱情桥段（同时将追女孩的过程拍得很好看，正如前文所述，是真的很好看），但是实际上随着情节的发展，居然借周知庸彻底地推翻了关于少年爱情的全部期待。当周知庸走向舞台上婀娜多姿起舞翩翩的美丽女孩江依琳，并把一杯水扎扎实实兜头浇在她脸上时，我的心里一阵痉挛，继而惊呼过瘾。“女神”的伪善最终被撕破，周知庸用这“冲冠一怒”企图完成对男孩们的规训。不光是女神化为泡影，周兰的恋情在影片最后也作出了解释，她最终与心心念念的麦克成了一对儿，但最终还是发现两人不适合。未曾得到的、双方位置不对等的爱情，就是镜中月，水中花。想想看，在这两年铺天盖地的国产青春片中，有几部不是在为那些意淫出来的爱情煽风点火？它们都在歌颂爱情，将青春片生生搞出言情剧的做派，而《少年班》，嬉闹之后，是在质疑爱情，这份质疑与它所呈现出来的精英意识一样，是冷的，理性的。说到精英意识，尽管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高智商人群中的“普通人”，而导演也将他趋向于本心，做一个“普通人”的价值观作为电影的主题，但是在影片的表达中，周知庸那个关于金枪鱼和鲶鱼的故事，除了让吴未确信自己是个“鲶鱼”的同时，已经很明确地对这个少年提出了一个残酷的观点，即人是生而不平等的。周知庸就是在竭力地维护这种不平等，他想要那些不自知的少年天才们知道，他们是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他们要懂得保护自己的特质，不要大材小用。这种叙事方式和价值取向，与《暗算》何其相像，只是《暗算》更加传奇化，同样被从五湖四海搜罗来的天才们在一种高度意识形态化的空间中被成功规训，为国奋斗（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找到自己的位置，成为“英雄”，大家也认可他们作为“英雄”的位置，找到身份并不困难。而《少年班》的这些高智商孩童，始终都如一群迷途羔羊，无法被规训。在这里，“规训”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或许可以用“教育”来替代，天才也是需要教育的。周知庸和他所代表的精英意识在崇尚平等的社会中难以生存，进入90年代后的知识分子如雨打浮萍般的精神危机被表现出来，他们始终在迷失自己，若不随波逐流便难以找到自己的身份。因此最后周知庸诡异的“不要管孩子”，倒是可以作反讽解，这么多年了，他已经疲倦了。自由意志和精英意识，我认为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分野，只能说，“因材施教”，是至理名言。
　　当然，与《三傻大闹宝莱坞》这块在前的珠玉相比，《少年班》还是差些火候，但是就现在它所呈现出的样貌，在国产电影中已经足够让人赞赏。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对国产电影要求太低了，可毕竟，在《少年班》之外我看过的几乎所有院线青春电影，都莫不令人感到失望，有那么多的失望在，《少年班》的华彩之处才让人感到珍惜。而肖洋导演，这个昔时少年班的“鲶鱼”，请继续保持自己不回避思考的勇气和自少年时代而来的锐气。
　　
　　
作者栩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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