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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聂隐娘》十岁那年,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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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又买票刷了一遍,不是装逼,实在羡慕聂隐娘那种孤独挥洒的决绝。她那么受伤,有时候感觉跟演出她的舒淇分明就是一个人。我无所谓大师不大师,但侯孝贤导演那份极致却是另一种大孤独。这孤独成全了聂隐娘,我倒觉得挺大爱的。端详最后一个长镜头,胡笳余音绕梁,幸福的人儿要新罗国流浪,脚步微缓,马蹄轻踏,树鸦呜鸣,非要经过一番流浪才能忘却掉的爱,大抵如此吧。
  
  只因,十岁那年,青梅竹马。
  
  聂隐娘本与表兄田季安两小无猜,后有玉玦为信物,有了婚姻之意。田季安生风热病,隐娘几天几夜的目光守候,任谁都拉不走。田季安说那时的隐娘像凤凰,整日待在树上,展着美丽的翅膀。估计那时的隐娘,坐在树杈上,摇晃着两条细腿,也不说话,笑脸像满月,心里定在青春纵歌吧。那少女的心思,清纯到一个眼神就可以一生一世。何况有婚约。
  
  然而田季安为了前途,另娶能稳固政治地位之人,她聂隐娘则被迫跟嘉信公主学艺。其中的撕裂、不舍、怨恨、不解,在随后的五年中与孤独水乳交融,打造成一把任谁都解不开的情锁。五年后,君归来,已是桑田沧海。
  
  隐娘决绝如猛兽,羊角匕首取人头如飞鸟般容易,那是失了青春犹豫的干脆。她放不下,便送玉,捡起了失的犹豫。田季安不由分说,招招致命,她却退让闪避。她隔着纱幔看着堂皇的宫厅,那本是她的温柔乡,如今是她的心中怆。她看着里面的缠绵,定然想过,跟田季安拥抱的人应该是她。田季安如今有家有室,她不过是少时过客。她又恻隐之心,委屈自不必说,却依然救田季安心爱的瑚姬。只要你好,也便罢了。
  
  只是委屈自己在清冷的篝火旁哽咽:“一个人,没有同类。”
  
  嘉信公主说了“青鸾舞镜”的孤独,公主毕竟还有多日的美好,隐娘的美好只有短短一瞬,孤独更甚,决绝更甚。那一瞬改变一生,待人接物皆不同。又能怪谁呢?“我与你自幼本相爱,青梅竹马两无猜。”怪只能命运弄人。
  
  唐传奇中的聂隐娘,侠义的成分更多。侯孝贤导演改编成电影,更多是一个情义的聂隐娘。早已随风散的爱情成主线,轻述着隐娘的隐忍和慈悲。如同86版《西游记》中女儿国一章对原著的改编,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就像游坦之对于阿紫的一厢情愿,令狐冲对于小师妹的留恋不舍,杨过对于程英陆无双的兄妹客套,也像唐婉之于陆游的钗头凤,林徽因于金岳霖的终身未娶,苏轼之于亡妻的两茫茫,爱得忘我,爱得流离失所,只能自己舔伤,寂寞孤独紧随。爱,是最好的事,孤独也是。不过一个暖如温阳,一个冷如寒冰。看不开,眉头永皱。看开了,便解心锁。
  
  舒淇说,这电影“其实是爱情故事加上一点点打架,一个很孤单的女子,如此而已……”没错,不过就是一个爱情故事。就觉得她演出得入木三分,比之前所有角色都形神兼备,也好过《最好的时光》。
  
  眉眼之间的冷淡,却又处处留着饶恕的空隙。不若是师命难违,不若是奸恶之徒,与我何干?那是她所经历的赐予。
  
  聂隐娘台北发布会上,张震介绍时说:“这部电影是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爱情故事,田季安对隐娘是逝的爱,深刻的回味。”舒淇开玩笑回应:“你还不是娶了别人。”
  
  田季安,你还不是娶了别人。张震,你还不是娶了别人。
  
  莫名戳中情绪。
  
  这个少年为家人拍片赚钱历经辛酸和错爱终于可以一口气潇洒的女人,最好的留给了聂隐娘,留给了田季安。“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从此便放下,游山逛水吧,风潇潇,人渺渺,快意接踵而至。
  
  如唐朝的风。一直呜呜咽咽,穿越过叠嶂群山,茫茫湖面,袅袅青烟,吹打在聂隐娘和意外遇见的磨镜少年身上,衣袂飘飘,同类正好,流浪路上拈朵微笑的花,轻插发间,替下羊角匕首的发簪。聂隐娘终于第一次露出欢颜,笑得像十岁那年坐在树杈上仰脸眺望的满月。
  
作者阿顺

  从电影院走出来雨已经停了,我提着伞挺直挺直快步走回家,像提了把刀。从树下走过,落一身雨水,眼睛眨一眨。
  我走路一向很快,方向感也好,所以在任何地方看起来都轻车熟路似得。我也乐于营造这样一个形象,好像常常路过这里,匆匆要办点事。大概这样的状态就是我的安全感。
  再往前数三四年,在南京的时候走的路最多。我喜欢走路。喜欢带着对一个人的喜欢,走在一条路上。我想起的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走路了。小时候常常需要自己走路上学,要穿过刚刚割过的麦田,也常走路在陌生村子里买吃的,沿着水渠追着星光。初恋时跟L走过滴答滴答回荡着水声的狭长小巷子,他会抱着我;后来他送我,尘土飞扬的大路我们并肩一起走。送S回学校时古平岗的小路上凌霄花漂亮极了,他不认识。甚至是清晨干干净净的职业学院的路上,听我喜欢他不喜欢的歌。
  可我最爱的还是第一次从乱石上穿过栖霞山走在满山落叶之间时,好像死过一次,真想一下子就能牵起S的手傻笑呀;最爱的是从清凉山一路走下来,清清冷冷的白墙黑瓦,清冷的竹子,清冷的香火;最爱的是木香坪看着云朵大片的掠过草地;爱燕子矶旁边上世纪的住家,爱灵谷寺寂寞精致的石子小道,爱十三陵的野草闲花,爱象山的细雨,下官的风口旧路。
  可是喜欢走路,常常是一个人的事情,常常是孤独的。
  
  一个人走路大概也是要分阶段的,最开始总是"匆匆",好像怕别人看穿自己无所事事的孤独,孤独是可耻的。于是养成快走的习惯,习惯以后就忽然空出好多时间来思考。有时会故意停下来仿佛若有思,会想别人看到后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有意思的人。一直到习以为常,不再习惯跟别人一起走路。然后就有了自己的节奏,走路这样,一个人生活也是这样。
  --时间长了还会想要找一个人一起走吗?
  --走不到一起吧。
  
  在唐传奇中,聂隐娘比红拂孤独。她自己走路,不喜欢跟别人走。这种孤独的境况是她面对冷酷世界的自我选择,这种冷酷也是自我感知而已。唐传奇中站了无数个这样的人。
  我看《聂隐娘》里的山河很恻然,像极了木香坪的草甸和野杜鹃,平地而起的高山像安徽像苍山。一行人走过,从唐朝走向镜子里。孤独的镜像是不是青鸾起舞那样子的呢,大概也不是。"悲鸣,终夜奋舞而绝"是决绝的孤独者,用刀光剑影把自己包围起来。
  隐娘穿梭在白桦树林里,在瓦片上,在云雾的山巅,走来走走来走。不为寻觅什么,不为同类,就是为了自己。
  可是当侯孝贤开始谈孤独,这应该是最后的警觉,一个时代过了。属于中国电影或者说台湾电影的一个时代翻片儿了。当年所向披靡的新浪潮过了,人们不再渴望这样的故事,不再有那么多人一起各做各的电影,不再有独立于市场之外的个人影像追求。
  不过这样的时代过也罢。人们会因为各种原因成为一个"孤独者",当个人追求自己的美学和风格的时候应该能与时代是分不开的,但是时代往往会抛弃一些坚守折在以后的岁月里再找回来。与时代的关系既如此,市场更是无从谈起。
  可到底还是可悲哀的,任何风潮都会过,留下来的坚守者是孤独的,是决绝的。隐娘一队人马走过时毫无违和感,这是我们的山水,也是唐朝的山水,在多少年以后山水依然如是。电影我们这样拍,他们那样拍,还有别的人看不看评判欣赏都无所谓,电影还是电影。他们走来走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站在旁边的别的人会怎样想自己,说到底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聂隐娘》看过好久了,我以为看完电影会有好多话要说,之前看侯孝贤的电影也是有好多话说的。可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不应该硬写这篇。
  我以为这是孤独者的心照不宣,可想了想也不是,孤独者不可能形成一个联盟,也就是不可能找到"同类",孤独与孤独之间是不可言说的。所以只能悬一个镜子,但悬镜之人也真有心,也残忍,如何不悲鸣奋舞。其实我希望聂隐娘能看我一会儿,看向银幕外面。不过侯导不可能有如此的攻击性,这反而更钝,更沉重。

作者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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