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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Zilch
　　
　　战争，自古以来就是影视作品中屡见不鲜的主题。这一点，在动画上亦不例外。
　　
　　早在1943年，由瀬尾光世执刀，艺术映画社制作的，日本史上第一部长篇动画——《桃太郎的海鹫》，便是在海军省授意下，以珍珠港事件为蓝本展开制作的，战争宣传片（War Propaganda）。
　　
　　卡通化的意识清洗，隐性的形态宣传。与同一时期的迪士尼及King Features Syndicate相拂，日本的战争动画，于成型伊始，便无可避免的成为集团主义的宣传工具，沙文主义的宣泄出口，这种遗留影响时至今日，也依稀尚存，依缩于消费主义的潜影之间。
　　
　　而与之相反，随着广岛长崎两次原爆事件所衍生的受害者共情，以及战后时期对军国主义的批判思潮，“战争”这一字眼，对日本人民来说，同时又是无以介怀的悲怆字眼。
　　
　　这两种交错的思绪，促成了日本创作者对战争作品独特的两极化情结：
　　
　　要么，是宣扬党国精神的民族主义作品；
　　
　　要么，是渲染普世情怀的悲剧英雄作品；
　　
　　前者之如《绀碧舰队》，后者之如《次元舰队》。
　　
　　当然也有人会想，我们能不能创造一部作品，他既有保守主义的凝练，亦有自由主义的忧伤，便有了《Muv-Luv Alternative》这样的，世界主义大和魂。
　　
　　而《GATE》，很不幸的，是一部在设定阶段就已经走入政治立场困境的作品。
　　
　　究其本源，在于故事核心，太过正经。
　　
　　当然，萌娘很足，男主很呆，这部片子具备一切异世界穿越小萌番的资质，你要说这是另一部萌萌侵略者，搞不好我就信了。
　　
　　只是，如此正经的自卫队，如此正经的和异世界国家展开战争，如此正经的进行着科技碾压、军事清洗和大规模杀戮——在这种基调下，想要若无其事抛开故事核心的绝对主义（Supremacism）路线，做出一部政治正确，立场淡泊，兼顾军武战争题材与萌萌二次元的超规模奇幻动画，想必是绝无可能的吧。
　　
　　但《GATE》还真就做到了。
　　
　　这部动画最大的趣旨在于，明明整部片子满溢着绝对主义的故事题材——由科技所衍生的人本物种优越感，具有知能与感性的人形假想敌，杀伤性武器和杀戮过程的细节描写，自卫反击式的战争正当化等——却几乎没有任何浓厚到令人反感的，激进主义倾向色彩。
　　
　　这并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在《GATE》中，这种独特的立场平衡，正是基于其脚本中的双重辨识塑造而实现的。
　　
　　双重辨识戏剧结构，最早发源于《助六由縁江戸桜》为代表的，江户时期的一系列歌舞伎作品。这一时期的剧本，多以武士阶级为主要人物进行故事架构，农民阶级的角色则常用于小丑人物，用以衬托主要角色的光环与品性。
　　
　　但对于当时主要观众的农民阶级来说，他们一方面将自我意识投影于武士角色的跌宕起伏之中，另一方面又无可避免的意识到，真实的自己，其实是受制于阶级体制，无处翻身的小丑角色，从而对对照人物产生共情。
　　
　　这种两面性的故事视角，赋予了同一个故事完全相反的两种视角，喜剧依于悲剧，悲剧附于喜剧，这种纠葛氏的架构，也延续成为了剧场艺术中常见的黑色幽默手法，在战后反思浪潮的系列作品中得到广泛运用。
　　
　　而《GATE》，将这种戏剧结构进行了进一步的放大，使之贯穿整个剧集基调铺设的前半部。
　　
　　《GATE》的双重辨识，主要来源于两种手法：
　　
　　一是，平衡人物塑造上的代入感与间离感，抑制观众对主人公的情感认同；
　　
　　二是，对同情视角（Sympathetic P.O.V.）的高度依赖，诱发观众对对立角色群的共情。
　　
　　先说前者。
　　
　　代入感，或者说 “如何增强代入感”，一直是近年来动画业，至整个ACG产业的主要研究课题之一。
　　
　　00年代以来，在角色投影的问题上，逐渐形成了三个主流分支：空想系（Escapist，俗称龙傲天）、白板系（Vanilla，俗称无脸男主）、庸才系（Expectation Lowerer，俗称屌丝）。
　　
　　《GATE》，在开场伊始，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三种。
　　
　　庸才系。通过展现主角的缺陷及不成熟，一方面为后期的角色发展打下巨大空间，另一方面让观众产生“他上他都行，我上我也行”的错觉，产生心理愉悦；并通过主角与观众间共同的“不完美”，解消认知失调，维持情感联系，提供投影空间。
　　
　　在主观层面，情感层面，欲望层面上，观众的情感移入建立在主角伊丹之上，我们分享他性格上的缺陷——懒惰、粗神经、宅趣味，并以此为基础完成自我投影，再藉由他在故事中的成长及活跃完成观众的精神需求与欲望宣泄——本来应该是这样一个套路。
　　
　　但随着剧情展开，观众很快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作方花了第一话A part的一半时间来展现伊丹的白痴，然而这只是个骗局。
　　
　　开场时积极塑造的一系列代入感，随着突如其来的，伊丹斩杀异世界的士兵的场景，在一瞬间被间离开来。
　　
　　在任何艺术作品中，主角是否会杀人，都是世界观塑造及角色设定上极为重要的分水岭。
　　
　　观众通常不会毫无抗拒的将自我意识投影到满脸溅血的杀人者上，多数人宁愿选择警察叔叔，或是百合小妹。
　　
　　当然，在战争题材中，从事杀戮行为的主角绝不算少。但通过远距离兵器、机械兵器进行情感阻隔，弱化行为意识；通过道德包袱和情感纠葛诠释角色知性、维持角色平衡；甚至通过演出手法、卡通处理淡化场景冲击力。种种在剧情需求中对主人公角色性进行保护的电影手法，《GATE》基本是一样都没有采用。
　　
　　毫无前置，突如其来的角色揭示——这场搏杀戏，就是做给观众看的。
　　
　　通过将伊丹在战场上的冷漠精悍的一面呈献给观众，赋予其战争行为的符号象征，在角色形状和世界观上制造认知失调，从而将观众的代入意识间离开来。
　　
　　作方贴心的在这一镜中提供了警察叔叔的旁观者视角，以帮助观众完成从“代入”转化为“旁观”的心理间离过程。
　　
　　在主观层面，情感层面，欲望层面上，观众的情感移入建立在主角伊丹之上，我们分享他性格上的缺陷——懒惰、粗神经、宅趣味……而在客观层面，理性层面，惧憎情面，乃至潜意识层面，观众又无可避免的察觉到，在战争的洪荒中，自己并非如伊丹及自卫队一般，站在居高临下的执行者的立场，而是同银座的民众，乃至装备落后的特地军一样，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一方。
　　
　　而这种悲剧性的次级自我辨识，随着异世界人物形象的逐渐丰满，变得愈发鲜明起来。
　　
　　你眼中的战争，是集团主义的喜剧？亦或是，个人主义的悲剧？
　　
　　古人云，当你不知道戏剧矛盾的双方谁才是真正的正义时，把视角放在弱者一方。利用观众的善意驱动故事的动能与合理性。这种视角处理，便是我们所说的，同情视角（Sympathetic P.O.V.）。
　　
　　《GATE》塑造双重辨识的第二个关键，便在于通过同情视角的使用，突出战争行为中的被害者立场，进一步强化这一自我辨识在观众心中的意象。
　　
　　第二话A part，本该是承接第一话末尾高位收盘的，自卫队进军特地的重要内容，却突然转变成了北蕃王国杜兰殿下的视角。
　　
　　借由受害人视点描写自卫队在战场上单方面屠杀的场景，将整个故事的立意进行了180度的反转，由单纯的善恶两极化，上升至中立混沌的道德困境——帝国国王是战争的始作俑者，其人民及附属却无端沦为最大的被害者；自卫队是迫于防卫，不得不动的有名之师，却又无可避免的背负上大规模杀伤行为加害者的包袱。这一反转，不止为观众提供了评判性思维的空间，同时也积极动摇着第一话中种下的，建立于自卫队视角的预设立场和自我辨识。
　　
　　作为一部异世界穿越玄幻大戏，《GATE》其故事张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交错与对比。
　　
　　武人的尊严，战士的荣耀，这些被高度科技化的现代战争所逐渐抛弃的价值观，却在特地的将士身上得到了彻底的体现。无论是诸王国军的杜兰，还是王女直属的蔷薇骑士团，其核心价值，都是观众在浪漫战争题材所求索的，最基础的精神诉求。可以说从一开始，特地阵营便是如影子主角一般存在的，为观众提供正面自我辨识的角色群。
　　
　　然而情怀赢不了战争。在现代科技压倒性的战斗力面前，主观能动性变得毫无意义。在自卫队面前，特地的一切人物都毫无例外的，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平白无辜的民众也好，穷凶极恶的盗贼也好，高贵荣耀的骑士也好，在12.7mm的子弹面前，根本毫无区别。
　　
　　这种充斥着无力感的，二律背反式的虚无悲剧物语；以及对传统浪漫主义战争作品中所宣扬的，个人实现与英雄主义的彻底否定，大概就是《GATE》绝对主义的外皮下所隐含着的，第二层辨识想要传递的信息吧。
　　
　　“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没有价值……多么的无意义啊。”
　　
　　当然有同学就要问了，道理我都懂，但是花这么多心思塑造双重辨识，有什么用呢?
　　
　　要我说的话，可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
　　
　　左翼的归左翼，右翼的归右翼，包含着双重辨识的同时也意味着，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对作品进行片面解读。
　　
　　只不过啊，站在自卫队的一侧看着幻想世界的你，站在幻想一侧看着自卫队生活的你。
　　
　　若是真的在某一瞬间，在脑内发生了分裂式的认知失调的话，
　　
　　偶尔看一看，处于意识形态反面的，另一个自己。
　　
　　可能也是不错呢。

作者AniT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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