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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短板和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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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冠仁(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作家,编剧)
在老同事张亦霆眼里,徐皓峰有南极仙翁的气势,无论什么衣服在他身上都能穿出古意来。而在当年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眼里,但凡他上视听语言课,慕名而来的学生会挤满整条走廊。而在他读者看来,他的影评须得读者先在脑中存好百万雄兵,方能填补他文中空隙。
《师父》是徐皓峰的第三部电影。一旦当过老师,有个职业病就是喜欢冒金句,所以《师父》电影里几乎所有人讲话都是一个调,聪明地整齐,老练地统一。甚至连那个注定要被牺牲的耿良辰也时不时冒出:“头不躲,人的头快不过人的手。”头就是首,首不能轻易闪躲,靠的是手臂动作,也就是咏春拳里讲究的“硬桥硬马”里的“桥”千变万化,借力打力。高手比武,讲究的是我自岿然不动。
陈凯歌根据他原着《道士下山》改编而成的同名电影中,编剧一栏并没有他的名字,这在原着小说作者往往热衷于在编剧位置挤一下的中国影视圈里并不常见。看完电影之后,我猜想如有他年,也许徐皓峰会重起炉灶再拍一部。毕竟小说和电影相隔价值观违背太大。小说写的是赤子下山见人世,被凡尘高人代表的“规矩”二字收服的故事。而陈凯歌拍的则是小和尚凡间冒险一遭才明白不改初心的大众鸡汤。从价值观来看,徐向前,陈断后,端的不是一路人。
在徐皓峰笔下,武林和江湖是严格区分的,武林是一个缩小版的传统中国,一个“理想国”。而江湖则是江西湖广之谓,旁门左道,宵小之辈流窜。武林处于庙堂之远,独立于政治变幻的民间稳定器。就好像四川袍哥,江南漕帮,能人高手辈出,这些民间组织底下社会如何管理?靠的就是“规矩”二字,身处于主流社会之外,武林人士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二字,价值共同体是其一,更是为了自保。
在《师父》中,无论是卖茶汤的小妹,还是出卖力气的脚夫这些配角人物都是传统中国秩序坚定信奉者。就像廖凡夫子自道:“我年轻时每天挥刀五百下,这个数管住了我。”这些古老的秩序管住了他们。而我们也知道,军界枪声隆隆到来之处,这些古老的坚持和他们的项上人头都将荡然无存。
军界代表的则是西方枪炮以及服膺之上政治格局对武林这个“传统中国”的入侵和倾轧。热兵器与冷兵器是一组对仗,西方和东方则是另一组关系,南方与北方,政治与民间的对弈互动关系。
如果把天津武林看做民国缩影的话,那么《师父》文本背后的意义昭然若揭:
如果说在张大春《城邦暴力团》也曾经试图探讨这样一个命题,如果撇开政治因素,撇开大江大海之谓,回到1949历史现场,那些曾经独立于政局更替而千秋万代的民间中国土壤如果没有断续,那会开成什么样的花朵与变局?
那么《师父》则是力图回到巨变之前,大厦将倾之时,掌握先进观念的民族自救而失败的故事:南拳北上,郑山傲为代表的天津改良派意识到不改革不行,于是在方法论上点拨了南方来客咏春拳的陈识,如何在尊重既有格局和规则之下,教真东西。为此精心设计了耿良辰这个天津本地的牺牲品,能不大破大立的情况下循序改革。按照这个万无一失的“改革路线图”最终获得多赢局面:郑山傲守住了自己名声,天津武林保全了颜面,陈识开拓了小门派的荣耀,此计万全,只需一个牺牲品,整个天津武行气象为之一新,天津新则全国新,可惜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津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国际秩序”:天津的势力划分涉及幕后山东督军和直隶督军的角力。最后郑山傲被一个自己看不上的“酒囊”督军徒弟算计,一辈子英名付诸于水,从此退出武林。
千百年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本土武术+谋略术被西方火枪轻而易举取代。而更有隐喻色彩的是,郑山傲为了把自己留在历史里精心挑选装备,却遭遇了徒弟的算计,光荣日变成了耻辱柱,当中国功夫第一次遭遇西方电影,成了“滑铁卢”。
于是在结尾老于世故的郑山傲折了名头,明白大厦将倾,带着白俄妞逃难巴西种可可。而在开局的时候,他还有百丈雄心,想借助廖凡这个外来南方人破了天津的武馆僵局:
时代格局洪流巨变之下,不过是被军界吹捧起来的天津十九家武馆还醉心于行业壁垒,与军界之虎谋皮只求自保,这无疑于民国时期对当时政局的映射,也有对国民劣根性的挖掘。各大武馆为了千百年来单独传艺规矩,一对一授课,学拳之初便守誓立约,师兄弟之间不能交流,因此师傅并不教真东西给学员。这样僵化的老规矩不得不到了“破而后立”的时刻。在原着小说里,军阀兴武还有一个原因在时局下,给民众恢复民族自信的功用。而在陈识看来,这无异于精神鸦片,科技昌明之下,一世武功不如一粒子弹。陈识历经这次北上失利后,已知时局之不可逆,南下香港,接上《一代宗师》的下文,咏春拳在香港开枝散叶,蓬荜生辉。
除了三套拳和“二字钳羊马”之外,咏春拳的范儿就是两句台词:“头不躲,头再快快不过手。”和《一代宗师》里:“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对的站着,错的躺下。”
如果说王家卫所有电影主题可以简单归结为爱情之不遇良人的话,那么徐皓峰则可以归结为传统之后继乏人,徐皓峰在苦苦哀索一个远的传统中国。在旧时风物里,中国人的气节与态度。
所以《一代宗师》无论打得多么花团锦簇,毕竟以武为壳,骨子里讲的还是一个爱情故事。而《师父》无论把爱情戏的骨架搭得多么复杂,把宋佳调教得如何硬气逼人,终究还是一部讲武林传承的戏。有心气导演的电影最终往往还是落在个人表达上,一个导演一个气质。
暂且不提《师父》明晃晃的优点:扎实动作设计,金马奖给了最佳动作设计就是明证。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本片中形式感极强的音乐,电子风配乐和民国场景之间的错位感也许是导演刻意在营造某种间离效果,但是从现场观影来看,效果一般。音乐作为连贯时空的按钮,在这里忽然发生了某种空间扭曲感。
尽管电影也有1933年天津南下广州火车线路尚未修好等剧情bug,但是当今电影市场,这样一个在冬天还坚持自我坚守和表达的新人导演值得尊重。
作者阳光总在风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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