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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西丝.哈》弗兰西斯和青的一次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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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Frances是在朋友的家庭聚会里,她盘腿坐在浅灰毛绒地毯上,询问女主人哪里可以抽烟。她盘散着淡黄色卷发,嘴唇一开一合,像条刚被冲上岸的鱼。上身穿着水洗的发白发皱的牛仔衣,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衣服前胸的左兜脱了线。深色牛仔裤紧紧地帖服在大腿上,布料和肉互不谦让。金属扣黑色靴子的底部沾着好些泥,上面隐约能看见好些不规则的灰白色圆点污渍,这几天伦敦总下雨,聪明的人都已换上了雨靴,这姑娘大概是初来乍到,我猜。
会注意到她,是因为瞥见她刚才“框框框”几杯红酒下肚,对着散坐在四周的人们噼里啪啦发表了一段会且仅会出现在小清新电影里,配着民谣播放的言论:
I want this one moment, its what I want in a relationship, which might explain why I am single now, haha。
这是我在一段关系中希望获得的时刻,或许也正解释了我为什么还是单身,哈哈。
It’s kind of hard to……its that thing when you with someone and you love them and they know and they love you and you know it。
怎么形容呢……就是当你和某个人在一起,他们知道你爱他们,你也知道他们爱你。
but it’s a party, and you both talking to other people, and you are laughing and you are shining, and you look across the room, catch each other’s eyes,
但是那是一个派对,你们都在和另外的一些人交谈,你们大笑,你们光彩夺目,然后你看向房间的另一端,你们四目交汇。
but not because you are possessive or its precisely sexual,
不是因为你的占有欲,或是带着性暗示,
but because that is your person in this life, and its funny and sad but only because this life will end,
但是那就是你生命中的那一个人,有点好笑又有点忧伤,是因为生命总会有尽头,
and the secret world that exists right there, in public, unnoticed, that no one else knows about,
但那个隐蔽的世界存在在那里,在公共空间里,却不被任何人注意,
its sort of like how they say, that other dimensions exists all around us but we don’t have the ability to perceive them.
这有点像人们常说的那种,我们无法感知的平行空间。
That’s what I want out of a relationship, or just life, I guess.
我想,这就是我在一段感情里希望获得的,或者说,就是生活吧。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人们陆续停下了手边的事,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这让她有点不自在,脸色涨得绯红,双手来回搓着彼此的食指关节,试图要把自己的尴尬揉进指窝里。她说自己有点醉了,问女主人哪里可以抽烟。
我来到阳台上的时候,她正在匆忙地点烟却如何也点不着。那是当然的,伦敦的风向来不讲道理,我伸出防风火机,啪叽,英雄救美。
“你来伦敦旅行吗?”
“是,就待一个周末。”她扭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靴子,火机and口音。”
“哈哈哈,你是私家侦探吗?”
Frances是那种,你只需要给她一个话题切口,她就能给你絮叨出一整个宇宙的姑娘。就着酸葡萄酒挥发的劲儿,她告诉我她在纽约的一个名叫Sophie的朋友和一个一本正经的男人订婚了,抛弃了她,要日本定居。而在此之前,她们是最佳闺蜜,是楼下咖啡厅老板口中的“没有性爱生活的一对同性恋人”(a lesbian couple that doesn't have sex anymore)。她们一个对着电脑做健美操,一个翘着腿坐在一边看杂志吃爆米花。她们一起盘着腿下跳棋,看着对方快赢的时刻揉乱这一盘棋也不会生气。
Frances说着说着,手舞足蹈了起来。稚气未脱,词组和标点使用起来随时会打结,说到好笑的东西要用力跺脚用力笑,我猜她走路稍不留神就会同手同脚。
她掏出手机给我看Sophie和她的合照:
“这叫推斗,用掌心用力推别人,当然,要在空旷的地方,否则会受伤的。”
“这感觉很疼。”
“不,不会的,很好玩,我推你试试!”
还来不及反应,被一阵掌风扫来,啪的一声巨响,我拦腰撞在了落地晾衣架上。
这声巨响迅猛地引来了女主人的厉声关切:
“Frances!不要这样对新朋友!”
“没事没事,不是很疼。”我摇摇手。
女主人关上阳台门后,我忽然被激发出了玩心和斗志:一个鱼跃跳到Frances的背上,用腿缠住她的腰附赠一记锁喉。她咯吱咯吱直笑,伸手挠我痒,一片混乱,重心不稳,两人跌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还真觉得有点疼,于是给彼此重新点上了一根烟,听说抽烟止疼。
酒过三巡,加上还打了一架,我们开始掏心掏肺地说话。
Frances说她的生活中没有一件事叫她舒心。朋友走了,舞蹈学校没法再给她安排教学课程,她交不起昂贵的房租,只好搬到一个破烂的小开间里,连一个写了自己名字的信箱都没有。总之,那不是她的纽约梦。她是要穿着芭蕾舞鞋,牛仔裤和皮衣在街道上奔跑、旋转、跳跃的少女,是“不可被约会”(undateable)的马尾辫姑娘,可以两分钟大口吞下一个汉堡,可以在花园里肆意“推斗”,可以窝坐在窗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一首诗歌。
我说我在这里寻不到生活的意义。想要的和得到的不成正比,你好歹还有blingbling的蓝眼睛和美国口音,我是看论文写报告都要查字典找词汇的废物点心。总之,这不是我的伦敦梦。我是要扛着背包环游世界的自由使者;是通宵论文等待天亮时分买到麦当劳第一个猪柳蛋麦满分的姑娘,是不喜欢的人半句不说,喜欢的人拉着聊一整个通宵的雷蒙德卡佛的Miss Fancy。
我们聊到最后,好像喝多了,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都忍住没有哭,趴在阳台上,看见窗外低矮的红砖楼房上星云密布的天空,她放了一首David Bowie的Modern Love:
But things don’t really change
但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I’m standing in the wind
我就站在风里
But I never wave bye-bye
但是我说不出再见
But I try…I try…
但是我试了试
我说这个时候听什么情啊爱啊,听这个:
And I’m floating in a most peculiar way
我以最怪异的方式漂浮着
And the stars look very different today
连今天的星星看起来都不太一样
我记得我们到最后还合唱了起来,争着在阳台上呼喊Major Tom。
那是我第一次见Frances,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
因为现在的我们都太忙了。我在北京从事我喜欢的行业,Frances在她的舞蹈学校里担任一名文员,她用业余的时间继续编舞,年圣诞节时试演了一场芭蕾,很成功。Sophie那天也了,庆功宴上Frances和一名资深舞蹈家在交谈,她在人群中一眼瞧见Sophie,Sophie那刻也正看着她,她们谁都没有立马上前说话,她们站在原地隔着人群看着对方咧嘴傻笑。
我忽然想起Frances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发表的那一段,会且仅会出现在小清新电影里,配着民谣播放的言论。
邮件最后她说:我喜欢事情看起来都不太对劲的样子。(I like things when look like mistakes)
“神经病”,我回复她。
作者青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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