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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奥斯卡，是一个还债的典礼么？小李拿到最佳男演员奖是众望所归么？反正，继2014年《杀戮演绎》入围“最佳纪录长片”一奖后，约书亚.奥本海默携着《沉默之像》再次锵锵而来。
一个老人戴着验光镜片，接受视力检查和矫正，影片的第一帧镜头就是海报上的这幅画面，寓意深刻——许多如霭往事，需要我们拨云见雾，用一柄显微镜，令真相纤毫毕现。
开篇时，只见茫茫夜幕中，一辆辆卡车朝着镜头开过来，车群背后是电光火影，仿佛看到一群人人们打来打，骚乱得很。等到字幕出现，才明白跟《杀戮演绎》一样，又是关于1965年印尼骚乱的纪录片。不过，随着画外音，某个老太太用苍老的声音，像巫婆一样唱念的语气，叙述悼念“你的妈妈在想你，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你。我只是在梦里见到你。你能看到我，但是我看不到你。我希望我能看到你”，整部纪录片的基调和切入口才昭然若揭：将印尼的国族记忆像聚光镜一样，浓缩于一个家庭失儿子、哥哥，几十年都无法彻底散开的浓浓悲愁。这与《杀戮演绎》的超现实风格大相径庭，属于柴静《穹顶之下》一样的深度调查片。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Adi只能从美国的NBC新闻报道中了解真相，当年政府是如何屠杀了包括他的兄长Ramli在内的数以百万人。因为，在这个国度，得不到任何忠于事实的历史描述。比如，他的儿子在课堂上听到老师极尽妖魔化、丑化、篡改之能事，说当年被杀的那些人很残忍，“把官员的眼球都挖出来了”。而且，还警告说，如果那些人的后代现在选择报复，将不能入伍参军，不能担任公职，会成为一生的污点。更具有反讽意味的是，这个老师总结这场大屠杀事件时，最后嘴里蹦出了“民主”两个字。
Adi父子俩为此还展开争议：到底谁更残忍？官员到底是谁杀的？这似乎寓意着：任何重大历史的回述，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不同立场，有争执，也有妄言，真相被掩盖，那么民众一定会被洗脑，成为瞎子。但即便有人掩耳盗铃般地刻意试图戳瞎众生的双眼，可是眼瞎了，心没瞎，心明眼亮。
在本片中，Adi常常无声息地坐在屏幕前，脸上带着复杂表情，从导演约书亚拍的各种采访录像中，逼视当年那些刽子手的嘴脸，或者自己成为镜头中的采访者，揭开那些刽子手的面具：一个杀戮者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说起如何结束人的性命，似乎轻松得像在叙述得胜归来的场景；刽子手河边描述如何杀死Ramli的场景后，拍照留念时还比划出了v手势，颇具挑衅意味：刽子手出了书，向镜头展示他的杀人杰作，似在褒扬自己的功绩。
除了对真相各执一词的辩驳，《沉默之像》还聚焦于“信仰”的错乱。他们杀了人，还要喝下被杀者的血，目的是防止自己变疯；作恶多端的刽子手还在宣扬，如果你多行善事，就会得到善报；刽子手一方面信奉伊斯兰教不教人杀人，但是被允许杀敌人，被追问得烦了，抛下一句“你问了太多太深的问题，让我很生气。我还要清真寺”。这些刽子手沾满了献血，会得到他们信奉的神的宽恕吗？老太太失了爱子，她有些迷惑，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些杀人犯，但是，她相信”Up To God”“Leave it to God”，不急，在来世，那些受害者一定会展开报复。上帝也会惩罚那些刽子手的，但是心善的她仍然期待上帝宽恕刽子手们的孩子。
无论是施害者，还是受害者，在彼此关于彼此的叙述里，彼此都是恶魔，让人见识到了“宣传”的力量。刽子手污蔑共产党人与彼此的妻子发生关系，把他们营造成了一群淫棍；刽子手们像割掉男人的生殖器，女人的乳房一样在阉割历史；当时军队保持了距离，只挑唆民众杀民众，制造假象，免得遭到世界的批评。片中一个女儿读书时为自己父亲是“英雄”而感到骄傲，可是得知了真相后，眼带潮湿和歉意地祈求Adi的原谅；有的刽子手的后代却矢口否认他们父亲的罪行，面对镜头和Adi的追责，恼羞成怒。
——镜头可是最好的测谎仪和法官！无论是Adi，还是受访者，他们在镜头中，时不时脸上抽搐，表情很不自在。与其说他们是对谈，不如说是对峙，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是审判。如Adi老屋竹篙上的蜘蛛网，陈年往事，总是扑朔迷离。
日本雅乐才子东仪秀树谱有名作《大河悠久》，旋律时而激越，时而哀伤，仿佛河水是叙述最好的介媒。在《沉默之像》中，Snake river多次出现，因为当年许多人惨死河中，所以这里的人都不吃河里的鱼。镜头里，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和呜咽。在《大河恋》《巨流河》《静静的顿河》《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燃情岁月》等文艺作品中，若有关于“河”的影像，都会有种浩浩荡荡的奔泻感和苍凉感——不过是似水流年，每个人都无法逃脱历史，被裹挟在这股漩涡中，被后人歌颂，或口诛笔伐。谁流芳百世，谁遗臭万年，都不重要；愚民，暴民还是良民，一切讳莫如深，有待水落石出。任何版本的故事，都会如流水一般，淌过历史的河床以及民众的煌煌之口、之心。
作者蟠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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