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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用温和的话语发出最嘹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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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后,我习惯性地看了看相关影评。十分出乎我的意料,我所找到的影评中,没有一篇涉及到我在动画中所强烈感受到的那些主题,反而十有八九都在分析爱情的层面。说实话,在看影评之前,我完完全全没有把这部动画往爱情故事的方向上想。
当然,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宫崎骏的作品更是如此。所以,以下是我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和胡言乱语,喜欢与否、认同与否凭君抉择,本人概不负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既是种族问题,也是生存与毁灭的问题。
这里面相对立的种族显然就是人类与小人族。对于小人这种形象,我们都不陌生。我有理由相信小人不过是一个象征,然而耐人寻味的是——人类与小人是分别代表了不同的人种呢,还是代表了不同的物种呢?
也许,都有。
来看小少爷翔与小人族女孩阿莉埃蒂之间的一段对话——
小少爷说,“再过不久,就会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吧。
“我想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少,你们是即将要灭绝的种族。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类?差不多有六十七亿人。那么你们呢?”
阿莉埃蒂:“……我不知道。”
小少爷:“应该就只剩几人了吧。我也是听我妈妈提起,才知道你们的存在。之前也有很多生物都已经绝种了。我也只能从书本上看到它们。很多种族虽然美丽,但是因为无法适应环境变迁而灭绝了。虽然残酷,不过这也是你们的命运。”
阿莉埃蒂的目光中闪出了泪花。
“什么命运?要不是你那么多事的话,我们现在根本就不用那么辛苦地搬家。爸爸说过我们必须力求生存,就算危险也要搬到新的地方。我们一直都很努力地活着,我们拼命求生存,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是啊,什么命运?那不过是高高在上者冷漠的说辞。
不要说什么因为无法适应环境而灭绝,不要说什么残酷的命运,要不是你那么多事——要不是你们那么多事,我们根本不用辛苦搬家!再弱小的种族,也都一直在拼尽全力地挣扎求存,你们不知道,你们不关注,你们不理解,却只是充满自我优越感地叹息那些消逝的种族太过弱小。
你们以为,我们如今的悲剧,是谁造成的?
大自然面前万物是平等的吗?如果是,为何人类贪得无厌地攫取资源,得寸进尺地抢夺其他物种的生存空间,乃至驱逐、猎杀它们而导致它们灭绝后,却只是冷冷地说一句“你们生存力不足”?
社会之中人类是平等的吗?如果是,为何人们丧心病狂地拿着枪炮侵占其他种族的家园、毁灭其他种族的文明、屠杀其他种族、尔后又歧视其他种族后,却仍能高举自由、民主、人道主义等鲜亮的旗帜?
小少爷在说这些每一个字都会刺痛阿莉埃蒂的话的时候,语音轻柔,甚至目光中都透露着一种平和,这些不是他的观点,他只是在陈述他已经知道的事情,我相信他是真心地觉得“很遗憾”,但仅此而已,只有遗憾——你们会灭绝,与我无关。与我们无关。
我们一直都很努力地活着,我们拼命求生存,只是你们不知道。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却以为你们知道了一切。
不要拿“命运”二字来掩饰你们曾犯下的罪行。
不要以遗憾的口吻像上帝一样宣判我们的未来。
然而无论如何,从一开始,小少爷就试图向小人族表示友好。但是小人族的反应,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阿莉埃蒂第一次借物失败后,小少爷放了一块方糖到通风口处。
母亲的反应尤其激烈——这一定是陷阱!
“偏偏放了颗方糖,要吓唬人吗?”后来母亲忿忿地说了这么一句,一脸赌气地大口喝汤,心中仿佛满是委屈。
阿莉埃蒂的父母告诉阿莉埃蒂,人类很危险,他们的“善意”也只是陷阱,不要相信,不要理会。
两个种族之间的隔阂——尤其是小人族此前遭受过人类的迫害——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消融。即便一方希望和谐相处,另一方也可能以最大的防备误读。
愤恨这种情绪,大概就像基因一般,会无法避免地代代相传。曾经的仇恨,苦难,悲痛,刻骨铭心地根植在了这一种族之中,历史不容他们忘记。阿莉埃蒂是新生的一代,她还没有见识过人类的穷凶极恶,她的回忆里没有那些血海深仇——这便也是新生的意义。但是没有用,她这张尚还纯洁的白纸上,很快被父母染上了一些色彩。
从小时候起,阿莉埃蒂就被父母教导,人类很危险。尽管如此,刚开始接触小少爷时,她依然怀有着自己的一点点执着。
阿莉埃蒂问父亲,“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父亲说,“因为被人类发现了。”
阿莉埃蒂不甘,“可我不觉得每个人类都是危险的啊。”
是啊,她亲自接触过,那一个人类,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怎么会危险呢?他怎么会害她呢?
于是,父亲告诉她,从前的族人,因为人类而得到了什么悲惨的下场。
那些血与泪的故事,不仅是他们的记忆,也要成为下一代,再下一代的记忆。
愤恨,就这般传承了下来。以至于,也许后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把传承下来的故事当成了一种信仰,不可质疑,不可亵渎。
阿莉埃蒂不想相信,但她不得不相信。
父亲的一句话,让她无法再辩驳——
“你这种做法已经把家人推进了险境。”
是的,你是一个群体中的一员,你不仅只属于你自己,你要与这个群体共同进退,否则,你就会成为叛徒,沦为罪人。
阿莉埃蒂妥协了,她最后和父母一起离开这里。
这个部分,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有人想冲破某一种束缚,某一种鸿沟,想跨越到对面,了解另一个世界,另一群人,另一种文明,但她的同类竭力地阻止了她——你不要当这个人人诛之的害群之马。
你可以对自己一个人负责,但当那么多人都被压到了你身上,你还负得起这千斤重担吗?
你被绑了,被绑到了一个群体上,被绑到了一种观念上,被绑到了这个那个东西上。
动弹不得。只能妥协,只有妥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者如此,弱者也如此,没有什么不同。
父亲的说法没有错,阿春就是一个对他们来说很危险的人类。阿莉埃蒂的疑问也没有错,小少爷就是一个帮助了她也保护了她家人的人类。他们都没有错。
小少爷是个善良的孩子。但这“善良”,是从人类的角度说的。
他是善良的,也是残忍的。他一直用温婉的声音,说着锥心刺骨或暖意绵绵的话。他一直怀着最单纯的善意,影响着阿莉埃蒂的生活。
小少爷把人偶房子的厨房放到阿莉埃蒂家的那个场景,是这样的——本来平静的家里突然一阵剧烈摇晃,恍若地震,一家三口都吓了一跳,然后母亲便看到天花板被掀开,一只大手突如其来地落下,硬生生地拆走了一面墙壁,不由分说地把新的厨房放了下来。屏幕前的我们,这个时候还看不到小少爷的脸,光看这只肆无忌惮的手,难道不是很有巨人的即视感吗?对,就是那些可怕的、令人绝望的巨人。
母亲一开始相信也是这种惊惧与绝望,对这只袭击家里的大手,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发呆。小少爷并不知道小人族喜欢这座房子,他只是觉得房子这么漂亮,他们“应该喜欢”,所以把厨房“送”给他们。假如这个片段换成小少爷的视角,那么根本看不到那些震动、那些东倒西歪的家具、母亲的恐惧、父亲和阿莉埃蒂的担心,只会看到一个纯真的少年在做一件有爱心的事情,小人族不是应该心存感激吗?
之后,小少爷问阿莉埃蒂。
“新的厨房漂亮吗?”
阿莉埃蒂说,“你把我家弄得乱七八糟。”
强者就连善意,也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弱者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我的强大,是智慧,你的弱小,是愚昧,我摧毁你的家园,驱赶你甚至屠杀你,也只不过是以文明替代野蛮。而如果有一天我良心发现,想要为你做一些我认为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地同意呢?
动画一直很温馨,这些解读却似乎有点残酷。不过,片子中还是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后来,小少爷和阿莉埃蒂一起救阿莉埃蒂的母亲,阿莉埃蒂站在了小少爷的肩膀上——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优美而昂扬的背景音乐响起,宣示着两个种族的携手共进。
最后,在小少爷的送别中,阿莉埃蒂一家还是离开了,前往远方寻找新的栖息之地。这或许已经是最合适的结局——如果不能共存,至少也不要打扰,这便是最大的善意。
你在上,我在下——无法跨越的鸿沟。
阿莉埃蒂是一个热爱生活、阳光开朗的女孩,她会帮母亲晾衣服、缝袋子,也会很兴奋地跟着父亲“谋生计”。她的房间里,满是各种花花草草的装饰,那全都是她亲自从外面的世界里一点一点采集回来的,是她的“劳动果实”。她的生活,都是亲力亲为,都是自力更生,她可以灵巧地穿梭在各种枝叶与藤蔓、黑暗的地下与狭窄的缝隙之间,对这一切,她乐在其中。
接着,当我们跟随这对父女第一次步入那一座“给人偶做的房子”里时,里面犹如皇宫一般的富丽堂皇让人眼前一亮。那些华贵的家具,精致的器皿,让阿莉埃蒂叹为观止,她激动地说,这里正好适合我们住啊,妈妈看到这个梳妆台一定会很高兴的。
人偶房子与阿莉埃蒂的家形成鲜明的对照。仔细观察会发现,阿莉埃蒂的家里,除了阿莉埃蒂特别钟情的花花草草之外,有人类的手表做成的挂钟,有纽扣、邮票做成的装饰,有易拉罐拉环、钉子做成的挂钩,有墨水瓶、笔头等充当的花瓶……等等等等,至于其余的东西,不难推测应该都是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做的,从头到尾父亲都表现得很全能,在外能飞檐走壁上蹿下跳,在家能修电器、编篮子、做鞋子等,母亲也会缝衣服、打毛衣,由此可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阿莉埃蒂从双亲处就学到的处世方法。
这些意味着什么?小人族自称他们“谋生”的手段是借物,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要么来自于大自然,免费的大自然,要么来自于人类的东西。从大自然处攫取资源,这一点,人类和小人族没有区别。区别就在于,小人族使用着人类的物品。这些物品,其中的易拉罐环、钉子、笔头等,以及阿莉埃蒂在地板上偶然捡到的大头针,对小人族也许很有价值,可对人类呢?根本不值一提。动画表现得美好而温馨,但是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堆积成山的垃圾上,穷困潦倒的贫民到处翻找着还能用的垃圾。这样的画面,完全不陌生,许多作品里都有表现,比如《海贼王》,比如《第九区》。没错,就是富人的生活垃圾,倾倒到贫民区,而不少贫民正是靠着这些垃圾度日。
他们苦苦挣扎的生存,不过是富人“无心为之”的“施舍”。
再回头看一下,阿莉埃蒂的家,和那座人偶房子。那座人偶房子,是阿莉埃蒂这样的人所向往的富庶而华美的生活(母亲后来也说过,“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厨房”),但他们自己的家才是最真实的,是由他们一点一滴打造的。阿莉埃蒂的家里的摆设风格一点也不简洁,甚至有种类似游戏场景般的绚丽,到处都是家具和生活用品,一方面,是他们空间不宽敞,在当今,不足够富裕的人家有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奇怪;另一方面,我认为是表现了这一家三口对生活的热忱与认真。是的,对人偶房子,他们只能望洋兴叹,他们永远住不进,但他们仍一丝不苟地经营自己的小窝。他们的家的色彩之丰富可说丝毫不输于那座人偶房子,不过是不同的色彩罢了。
小人族和人类的差距有多大?
阿莉埃蒂第一次和父亲出“借物”时,他们的主要任务,其一是方糖,其二是纸巾。结果,因为被小少爷发现了,他们什么都没带走。阿莉埃蒂把本来放在包包里的方糖掉到地上了。
其实小人族的“借物”,在人类的角度来说,就是偷东西。但是,小人族——至少阿莉埃蒂的父亲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能“借”过于贵重的东西,否则人类会发现,那就真成小偷了。他们拿的,都是必需的生活用品,像方糖,像纸巾。如果你家里少了几块方糖,几张纸巾,你会发觉么?不会,你记不清数量,而且,那也根本毫不重要,哪怕一整罐方糖别人都拿,我可能也不care。就是这样,一块方糖对你而言是nothing,绝不可能让你的生活哪怕激起一丝小小的涟漪,对小人族却是多么充沛的资源,分分钟足够他们吃上一年。
又回想一下,为了拿到这块方糖,阿莉埃蒂和父亲要走多少路,翻越多少障碍?一张桌子,对他们就是一座高山啊。
也是在第一次“借物”时,阿莉埃蒂和父亲在一个昏暗的小洞里,父亲在做着准备工作,阿莉埃蒂则从小窗口里偷偷瞄出,看到一只人类的手,拿着一个红酒杯。红酒,或许是上流社会的象征。这就是小人族的视角,他们只能在暗处的悄然一瞥中,窥到那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生活片段。而那些生活,几乎与小人族无关。
接着父亲带着阿莉埃蒂来到人类的厨房,这一段在动画中展现的手法有点特别。人类的厨房,一个正常、普通的厨房,我们平时熟悉到甚至会视若无睹的厨房,当我们随着小人族阿莉埃蒂的视角看,一切都不一样了。阿莉埃蒂从橱柜里出来,对这个新世界充满了惊叹——“没想到会这么大”。
阿莉埃蒂站在大约只到人类一半身高的橱柜上,地面对于她,有如深渊。看着这寂静、黑暗、没有色彩的厨房,阿莉埃蒂的脑海中却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或许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她抑制不住地想象这里的白天会是什么样子——那个小人族无法出没、人类却能自由享受的白天。这个厨房,是如此巨大,如此壮观,这里的生活,是如此神奇,又如此地可望而不可即。
还有其他的方方面面。对阿莉埃蒂一家来说如梦如幻的美丽的房子,不过是人类桌子上的一件摆设,甚至玩具。是的,对你,这可以成为珍贵之极的“家”,对他,只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人类触手可及甚或能踩在脚下的枝叶藤蔓,小人族要费力攀爬。人类走几步就能从卧室到厨房的距离,小人族要在那些缝隙里过关斩将,不仅道路艰险,还要提防老鼠与昆虫。
以及,阿莉埃蒂一家三口搬家时,他们走了整整一夜的路程,却被小少爷和那只猫很快就追上了。他们要走很多步,才够得上人类轻轻松松的一步。
他们一次破壶沉舟、关乎存亡的长途跋涉,只是人类一次计划外的奔跑。
小人族生活在暗无天日、不为人知的地底下、夹缝中,与老鼠、昆虫、垃圾为伍,人类住在地面上——小人族的头顶上,小人族仰望着人类、警惕着人类、惧怕着人类、躲避着人类,人类却或许连小人族的存在都不曾注意过。
小人族要很拼搏也冒着很大的风险,只为了获取那一点对人类微不足道的物资,以维持他们的生存。
投入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活下。
可就连这一个追求,有时候也那么艰难。
小人族和人类的力量悬殊有多大?
如果人类愿意,他们可以自作主张地忽然从天而降,以那只大手轻而易举地拆掉小人族的厨房,再装一个新的上。
如果人类喜欢,他们可以掀开小人族家里的天花板,把小人族抓进玻璃瓶里关起来。
善意也好,恶意也罢,都由人类说了算,作出这些决定仿佛与小人族无关。小人族别说抵抗,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后来,父亲出寻找新的住处,受了伤,被野人少年救了回来。父亲对母亲说,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母亲说——
“太好了,可以不用露宿街头。”
“就因为是小孩才会更可怕。”
这一部分,谈一谈那位阿春阿姨。
当阿莉埃蒂第一次想跟父亲出“借物”时,父亲说人类家里来了个小孩子,阿莉埃蒂说小孩子不要紧,母亲说——“就因为是小孩才会更可怕。”
对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是——熊孩子确实很可怕。
但当后面一点点地看到那个相貌丑陋表情猥琐的阿春的行为时,我改变了想法。
“小孩子”很可怕,没想到,真正的“小孩子”不是小少爷,而是阿春。
没错,阿春就是那个“可怕的小孩子”。“小孩子”指的不是年龄,是他们的一种特质——无知。
因为无知,所以可怕。
当阿春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意识到家里有小人族时,她的情绪是有点兴奋,有点得意,有点狡黠,大概从那时起,她就很想抓到小人族。
后来,她真的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阿莉埃蒂的家,抓到了阿莉埃蒂的母亲,马上把阿莉埃蒂的母亲放进了玻璃瓶里,用保鲜膜封上,还非常贴心地戳了几个供呼吸的洞。
阿春这个时候的表现,不正正是一个小孩子抓到什么新奇虫子时的反应吗?
——这个好好玩,赶紧抓起来!
对的,小人族对阿春来说,就是“小虫子”般新奇事物的存在。如果是这样理解,她的行为就正常之极了。
阿春除她的面容和表情,在与小人族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一直都很像一个小孩子。她的好奇,她的玩心,她想要证明真的有小人族的存在,她把小人族当成玩具,以及后来小人族逃走后她的懊恼。
阿春并不是坏人,她并非满怀恶意,更没有想过要杀死小人族。她把阿莉埃蒂的母亲囚禁了起来,并留了供呼吸的孔;打电话给灭鼠公司的时候,她说,不要杀死,要活捉;后来灭鼠公司的员工来了,她也强调了一次,请不要太粗鲁。这些,都说明,一来,她觉得小人族很“好玩”,捉起来很“有趣”,二来,她想向太太证明真的有小人族(太太表达过她很希望看到小人族,阿春有可能是为了满足太太的愿望)。
至少,从头至尾,阿春都没有表达过对小人族的厌恶,也没有谩骂或诅咒过。那么,为什么她的面目如此地可憎,她的存在如此地令人不适呢?为什么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反派呢?
因为无知。
小孩子是无知的,类似的形容词有很多,比如天真,单纯,简单,等等,但也无法掩盖他们无知的本质。有人说小孩子善良,这个观点恕我不能同意。小孩子并不善良,当然也不邪恶,他们只不过是没有道德观、是非观,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无知,无畏,不顾后果,也不懂负责。
想想校园欺凌,为什么小孩子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因为他们意识不到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的准则很简单,和大家不一样的,和我不一样的,就要排斥。我不喜欢的,就要排斥。我不理解的,就要排斥。
这些小孩子不知道,他们欺凌弱小的行为会对受害者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概念,他们只是遵循自己内心最直接的欲望。他们不懂受害者的世界,所以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阿春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子”,无知是她最大的利器。她不了解小人族,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样的存在,只因为小人族和自己不一样,所以被她归为了异类。
什么是异类?班上那个很奇怪的人是异类,那个有自闭症的是异类,那个父亲在坐牢的是异类,那个打扮得像男生的女孩子是异类,那个喜欢同性的是异类,那个皮肤很黑的是异类,那个不说本地话的是异类……“人人平等”真正的意思是“在同类的范围里人人平等”,可那些是异类啊!怎么能跟我们平等呢?
不是同类,就没必要同等对待,比如我们对待动物也是这样——人类何曾在意过吃到嘴里的动物的命运呢?之所以那么多人关注狗,是因为狗已经成为了人类的“朋友”,已经被很多人归为“同类”了,保护“同类”也是一种人之常情。而除了狗之外的动物,既然不是朋友,便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小人族在阿春眼里是虫子,是异类,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阿春完全没有必要像对待亲爱的同类一样对待它们。
绝大部分人对待同类与对待异类都是不同的嘴脸,区别在于每个人心中“同类”的范围有多大,怎么划分。
实际上阿春在人类的世界里也是个好人,比如快递小哥来送快递时,坐在门里喝咖啡,对阿春说,“每次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可见阿春每次都会热情地招待他。
这部动画里,其实没有反派,只有立场不同的角色。小少爷希望和阿莉埃蒂成为朋友,他把自己和阿莉埃蒂视为“朋友”,那只猫尼亚也是朋友,攻击阿莉埃蒂的乌鸦则是敌人。阿春和小少爷最大的区别,在于阿春没有把小人族视作“朋友”,而只是一种好玩的对象。
为何会有歧视?是因为有些人在另一些人眼中,根本就不是“人”!因为无知,因为不了解,不了解对方的一切——文化、历史、经历、思想、喜怒哀乐等等等等……而越是无知的人,越是信奉两条准则,一,我所不知道的,就是不正确的;二,和我不一样的,就是不正确的。
因为不了解,他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感受不到对方的情感,在他们眼中,那只是一种无意义的丑陋的存在,他们又何须顾及对方的感受呢?不对……那些丑陋的存在有感受吗?
就像阿春,她大概压根想不到,她捉到的那个小人,也会害怕,也有家人会担心,而这些感情,与人类并无二致。
那些无知的人,大概也压根想不到,他们不待见的“异类”,并没有谁天生就想成为“异类”,“异类”有着自己的故事,却不是太多人愿意倾听。
无知不仅仅是愚蠢。阿春是无知,但她那也是聪明的无知。她靠着微小的线索发现了小人族的存在,以一些小手段捉到了阿莉埃蒂的母亲,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也不妨碍她展示她的“智慧”。这样的无知威力更大,明明在无知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地傲视众生。
一个在同类的世界里无比正常的人类,却是造成小人族梦魇的大魔王,这不仅仅是一个童话故事。我们每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个无知的小孩。
理想与现实。
我也来说说爱情吧。又或者不止是爱情。
阿莉埃蒂和少爷不是同类,却是同一类人。
阿莉埃蒂和野人少年是同类,却不是同一类人。
一开始,阿莉埃蒂很抗拒小少爷的接近,把小少爷送她的方糖还了回,还让少爷不要再打搅她。这是因为,她和小少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对她而言太突兀,太陌生,让她没有安全感。
同样是初识,阿莉埃蒂对野人少年的态度,相比起对小少爷天差地别。
给父亲打水的时候,阿莉埃蒂高兴地自言自语,“知道我们还有同伴,我好开心。”
野人少年离开的时候,阿莉埃蒂主动追了出,和少年聊天,并邀请他下次来玩。
之后,阿莉埃蒂与小少爷慢慢地相识,相知,走进彼此的心里。
阿莉埃蒂的母亲被抓了,阿莉埃蒂爬到小少爷的窗前,禁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
小少爷一开始是担心、惊讶,尔后,他的目光中是一种隐含的喜悦与温柔。他向阿莉埃蒂伸出手,说,我们一起找她。
阿莉埃蒂和小少爷救母亲,两人爬出窗户,来到隔壁房间,这时,阿莉埃蒂看着高耸的窗帘布,眼神坚毅无比。父亲不在身边,她是时候该长大了。不再是依靠父亲的保护,而是与那个他一起,并肩作战,互相扶持。终于,她鼓起勇气,爬了上。
而两个人即便在一起,他也总有些事帮不了你,需要你自己完成。但他会站在窗户的另一边凝视着你,为你加油,为你喝彩。
也许,这便是爱情的意义之一种吧。
阿莉埃蒂和少爷不是同类,阿莉埃蒂是小人族,少爷是人类。
但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分享着同样的文明,他的大家,她的小家,过的是差不多的生活,都有一日三餐,都有柴米油盐,都有家长里短,晚上都要在各自的被窝里安眠。
阿莉埃蒂和野人少年不是同一类人。野人少年流离浪荡,第一次到阿莉埃蒂家时,连毛巾都不会用,吃的是蟋蟀腿,让阿莉埃蒂和她母亲都吓到了。少年与阿莉埃蒂的生活方式大相径庭。
但是,他们是同类。他们是同一个种族。
究竟谁与阿莉埃蒂的距离更近一些?
论心的距离,应该是小少爷。
然而,如前所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太多太多的现实因素,决定着他们不可能有未来。他们生来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难以跨越。小少爷对阿莉埃蒂的保护,也要背着阿春进行。
小少爷于阿莉埃蒂,是最美好的初恋,是最无暇的理想。
理想,终究只能是理想。
分别时,小少爷说,“你已经是我心里的一部分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我那么努力,花了那么长时间,试图接近你,了解你。我们的感情经历了那么多洗礼,那么地来之不易。
直到,你彻底住进了我心里。
你也只能在我心里。
再美丽的玻璃瓶,也很容易摔碎。摔碎之后,可以把碎片重新粘合,美丽的玻璃瓶上多了些裂痕,从此作为特别的纪念品珍藏起来,再也不能盛放东西了。
野人少年,是阿莉埃蒂“现实的选择”。
他对阿莉埃蒂一无所知,他与阿莉埃蒂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但他是阿莉埃蒂“唯一”的选择。理想终将破灭,阿莉埃蒂必须考虑现实。野人少年是小人族,是阿莉埃蒂的同类,可以与阿莉埃蒂结婚生子,可以为种族繁衍后代。这,就是对他们——对小人族——最重要的现实。野人少年或许走不进阿莉埃蒂的心,但他能够和阿莉埃蒂站在一起,他能够给阿莉埃蒂切实可见的将来。
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才会受到外界的认可与祝福。
野人少年,是她应该选择的那一类人。
小少爷,则是她喜欢的那一个人。
故事的最后,他说,你让我有了生存的勇气。
你已经成为我心里的一部分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阿莉埃蒂抱着小少爷的手指,泪珠一颗颗滑下。
谢谢你保护了我。
希望你永远健康。
小少爷用他的力量,保护了阿莉埃蒂。阿莉埃蒂用她的心,救赎了小少爷。
小少爷留下的是最深的回忆,阿莉埃蒂送出的是最好的祝福。
对他们,或许就是最恰到好处的结局了吧。
埋藏在心底的童话故事。
小少爷翔的妈妈在影片里没有直接出现过,只有从旁人口中提到的关于她的寥寥数语。
首先,她工作很忙,忙到孩子要做手术了她也没空陪在身边。
其次,她和小少爷的父亲要离婚了,说明婚姻不幸。
就这两条来看,小少爷妈妈的形象很普遍,就是一个不怎么讨喜的大人,既不是称职的母亲,也不是称职的妻子。
但是,这只是妈妈成年后的形象——或说中年的形象。
妈妈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小少爷说,他得知小人族的存在,是因为妈妈跟他提起过。小少爷对小人族充满了善意的好奇与向往,不难推测,这些感情都是受到了妈妈的影响,那么,妈妈小时候对小人族,应该也和如今的小少爷一样吧。
在她的心底里,大概也曾经坚定地相信过属于她的“童话故事”,天真的童心里都是美好的想象。
她是那么坚信,以至于她把人偶房子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希冀着有一天小人族们能来入住。
后来呢?……后来,妈妈长大了,变成大人了。
姑婆告诉小少爷,这个人偶房子,因为太大了,妈妈带不走,所以留在了这里。
嘿,你的童话忘记带走了。
不,不是忘记,是带不走……
为什么?
因为太大了,太重了……
还是可以扛走啊!
不,我要抽出手来拿别的东西,别的更有用的东西……
她走了,把那座曾视若珍宝的漂亮的小房子留在了遥远的故乡。她走了,为了追寻一些东西,而丢弃了另一些东西。
最后,阿莉埃蒂一家三口跋涉了一整个黑夜,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这一幕,很美,也很令人动容。
阿莉埃蒂在第一缕晨光之中与小少爷分别,和家人、同伴一起,踏上征程,寻找新的家园。这是充满希望的旅程,一切都会好的。
小少爷的手术会好的,小人族的未来也会好的。
整部片子始终贯穿着希望的基调。比如阿莉埃蒂的家——我相信,在制作这部动画时,阿莉埃蒂家里的画面绝对不是偶然,而是经过了精心设置的。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就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她家里那些琳琅满目的装饰,重看一遍的时候,我更是特意暂停了画面,欣赏人物后面的那些背景。阿莉埃蒂一家与人类不同,他们的家具、生活用品等东西都无法到商店买到现成的,他们的生活资源来源大约有三条——要么是“借”人类的东西,要么在大自然中采集,要么自己亲自动手做。若多加留心就不难发现,阿莉埃蒂的家充盈着生活的情趣。那个小房子里,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空的,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弥漫着缤纷的色彩,再配上灵动的背景音乐,给人一种游戏场景的错觉。
我印象较为深刻的,是挂在墙上的纽扣,贴在墙上的邮票,插在瓶子里的蜻蜓翅膀(可能是一支笔),家具上的花纹、雕刻。
阿莉埃蒂的家中,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这一家三口对生活的热忱。如前所说,他们的物品不可能买到现成的,那么那些既不是来自人类也不是来自大自然的东西,只可能是他们自己亲手做的。有人注意过阿莉埃蒂父母房间里那张床上的雕刻有多么华丽吗?
要花多少心思,要多热爱生活,才能把一个家经营得如此精致啊。
最有意思的,还是要数贴在窗户上的风景画。
本来,阿莉埃蒂的家处于阴暗的地下,四周都是脏兮兮的砖头、石块、泥土。但是,就是这样的房子里,依然有窗户。白天,窗户上贴着大海,晚上,则换成了星空。
多么震撼人心的浪漫。
他们家的窗户,完全没有起到窗户应有的作用,可说“毫无意义”。但他们家的窗户,是希望,是梦想
假如外面的世界不是那么美丽,那我就改变一下我的窗户。
即便只能偷偷地跻身在地底下、夹缝里,他们也活得那般精彩。
母亲说,见到真正的大海,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后来搬家时,他们把那张大海的图片一起带上了。父亲明明说只要带上“生活必需品”,那张大海的图片,他们还是带上了。
在朝阳之中,驶向前方。
以此作为这个故事的结尾,意味深长。
用温和的话语发出最嘹亮的声音。
宫崎骏的风格,一如既往地温暖、平和,没有血腥暴力,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较为激烈的冲突都没有。《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也是如此,一切都像夏日午后的悠闲时光,剧中的每个角色,哪怕是阿春,都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
(这种风格,个人认为是日本独有的,并让我联想起绿川幸,比如《萤火之森》。)
宫崎骏用一层糖果外衣包裹着苦涩的现实,也许会有迷惑性,但他的声音,已经穿透得很远很远,嘹亮无比。
如果你愿意相信,这可以只是一个单纯而美好的童话故事。
如果你愿意倾听,你也可以听到那些温婉的话语下撕心裂肺的呐喊。
你想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宫崎骏说,“我想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活下,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所以,即便痛苦,也不绝望。
也还有希望。
作者一只小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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